得知是心,天目魔兴趣又多了几分:“这是一痴恋女子之心啊!果真哀婉,令人叹息。”
祝枝寒感觉到了几分不舒服,自周围的这只大魔身上。
因为这只大魔的态度。
若那故事不是夸大其词的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天目魔把一段本该只属于二人之间的纠葛、其中主人公留下的喜怒哀乐,作为‘物’来欣赏、解读,总给她一种不够尊重的轻佻,以及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人家女泣的原主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呢!也不一定愿意被这么评头品足!
更为重要的是,祝枝寒从这种眼神中找到了熟悉感。
天目魔看着这女泣内的景象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相似。
就像看着一个感兴趣的、令她喜爱的器物。
祝枝寒几乎可以确认,当初她的预感并非出错。
那伊清背后的人,或许就是这天目魔。
……只是为何是自己呢?
是因为她与鸾梧缔结了契约,令这只魔嗅到了端倪?还是因为她和鸾梧是可疑的生面孔?
心有疑窦,祝枝寒装作什么都未发现的样子,打定主意要好好观察。
之后,在这女泣的境中,两人又遇到一些属于境的守卫。
没用祝枝寒动作,天目魔就把它们解决了。
“莫怕。”天目魔把爪子上沾染的血迹甩去,转过头,温和地笑说。
祝枝寒低着头:“多谢大人。”
境中的另一侧。
鸾梧拢袖站着,四周皆是些满身血红的怪物。
在她的旁侧,伊清手持宝珠,将这些涌上来的怪物不停击退,额头上滴下汗珠:“你不来帮一下忙的吗!”
鸾梧闭着眼,似乎是在感受些什么,抽出一丝心神来,施施然回答:“我实力不济,怕是帮不上阁下的忙。”
伊清:“这些怪物突破你也会出事!”
鸾梧不为所动。
伊清憋着一口气,清理得更狠。
但这怪物好似无穷无尽般,情势往差的方向一路滑去。
伊清:“喂!”
鸾梧依旧闭着眼,忽然道:“你接近我们是为的什么?”
伊清动作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苦笑:“能不能先把这事放放?现在我们不抛除偏见合作、全力以赴,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
“回答。”鸾梧声音压沉了些。
伊清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针刺般的压力。
那是近乎于毛骨悚然的感觉,比待在他的主上身边更甚,如果不是此时在紧张的对敌,他甚至有了想要下跪的冲动。
怎么会这样?
他终于摒弃了原来的轻视,以全新的视角审视这只忽然出现在天兰城的陌生魔。
因为主上对这两个人投注了特别的关注,他接近这两人,私底下也做了些功夫,同旅舍的掌柜以及住客打探过。
据说这两人是因为得罪了魔宫里的贵人,从主城逃难而来,隐姓埋名躲在这最为偏远的天兰城里。
每年因为这样的原因来到天兰城的魔不少,并没有引起伊清的注意。
而且伊清观二人环绕的魔气浅薄,又没有听过主城那边有对的上二人的厉害角色,心中对二人的评价便低了些许。
哪成想他真是被鹰啄了眼!
伊清心中满是苦涩。
这种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怖的感觉……怕是放在魔宫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吧!
自己这些天来的行为,落在人家眼中,怕都是些笑话。
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对啊,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伊清眼睛微亮,顶着庞大的压力与怪物的进攻,脑内急剧的思量起来。
对方没有直接灭了自己,必定是留着自己有用。
如果自己在此时献上忠心的话,说不得还有机会!
伊清虽然是天目魔的人,但魔族向来奉行弱肉强食,面对更强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背叛旧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犹豫片刻,承认了:“我的主上乃天目魔,我是奉其之命,与你们打好关系的。”
此时,他还存了几分侥幸,没有和盘托出。
鸾梧闭着眼未作反应。
伊清眼见要抵挡不住,腰间又被那怪物捅了一刀,急了:“我说的属实啊!我真的没有对你们不利的意思,只是打探了些消息……”
在他的辩白与期盼中,鸾梧睁开了眼。
然而所说的下一句话,打消了伊清的所有侥幸:“把你的心头血给我。”
但凡高等的、能够具有人型的魔族,心头皆有一滴血与全身的不同,乃是其本源与精粹,可以说把握了魔族的心头血,也就把握了它的命脉。
等级高的魔族向不如它的魔族索要心头血,便是要把它收作奴仆的意思。
自此之后,性命便皆系于主人手中。
“不愿?”
不辨喜怒的嗓音响起,伊清抖了抖,回过神:“愿!自然是愿意的!能为主人效力,实在是小魔之幸……”
说着,他魔力一震,将这些聚拢来的怪物震开。
同时右手成爪,往心口掏去。
片刻后,一滴红莹莹的血,飘在伊清掌心。
伊清恭敬地捧给鸾梧。
这是要彻底改换门庭了。
鸾梧不再多言,收下这心头血,若有若无的联系在二人之间建立起来,对于鸾梧来说,识海里多了个可掌控的小光点。
但对于伊清来说,却是有个庞然大物盘踞在心头,叫他喘气都不敢。
“很好。”
下一刻,庞然的魔气自鸾梧身上涌出,往四周席卷而去。
围拢过来的怪物纷纷被卷成碎片。
伊清眼睛一亮:自己这新主子,是跟对了!
随后,鸾梧有些嫌弃地蹙眉,右手往伊清肩上一抓,带他往左前侧的某个肉制的墙上撞去。
伊清还未来得及大叫,就发现四周景色一变,自己到了另一处地方。
伊清眼睛眨了眨:“这……”
“五感会蒙蔽你的认知,这里是一处阵法。”鸾梧不欲多解释,乌沉地眸子盯着伊清,“说说吧,那天目魔叫你接触我们做什么?”
原本鸾梧打算引蛇出洞、徐徐图之,然而此时情况有变,失去了小徒弟的踪迹,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若不是两人之间的共命契显示,小徒弟此时安全无虞,她定要把这破地方给拆了,管它什么阵法不阵法。
伊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苦笑着把数日前发生的事讲述给鸾梧。
天目魔喜好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不管是这凝聚了纯粹感情的‘女泣’,还是美到了极致的美人。
往日天目魔做这事做的不少,强取豪夺也好、用计离间也好,都随天目魔的兴致。
夜路多了会碰上鬼,这不,踢到铁板了?
伊清话刚说完,便感觉有股极其可怖的、叫人战栗不止的威压弥漫开来,比方才更甚。
“你说……他是冲着……”冷质的女声在这方空间响起,声音不大,却字字叫人胆寒。
如果伊清这时抬起头,就会发现自己的这位新主子,其实神情平静到了不正常,眸子却越来越鲜红,就像腥稠的血。
伊清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被前任主人连累,忙来表忠心:“您有所不知!我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嗅到人独特的气味,我愿帮您寻到您的那位同伴!”
鸾梧闭了闭眼。
她垂落的指尖不自知地敲打着腰间刀鞘:“就不该等……不该等的……”
伊清想:什么不该等?
随后他感觉肩膀又是一痛。
鸾梧带着他在这空间各方位的门中穿梭:“找到她,不然……”
“是,是!”
……
这边,祝枝寒却与天目魔陷落进了一方特别的空间。
在落入这方空间的那一刻,祝枝寒便察觉出了不对。
系统小姐不能暴露在天目魔眼前,老老实实躲在包裹里,在她脑海中道:【宿主小心,这方空间能放大所有人的七情。】
祝枝寒蹙起眉,在心底道:“你是指……”
【情绪催动着人的行为,而在这方空间里,欲与求会加倍的扩大。】
祝枝寒便明白了。
系统小姐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被情绪所牵累,有所防范,并且要警惕同在这方空间的天目魔。
天目魔在搜寻出去的法子,祝枝寒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跟在后面。
但走了好几圈,两人都回到了原地。
显然,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天目魔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分外恼火:“这地方的主人定然是打定了心思,要把我们困在这儿。”
祝枝寒:“……”
面对美人,天目魔解释说:“像女泣这样的宝物,因强烈的情绪以及主人本身的魔力留存下来,必定会带有主人本身偏向和执念。”
天目魔思忖了一下:“嗯……想必是在做什么恶作剧吧。”
说着,他故作风趣地笑了一声,祝枝寒只能跟着浅笑。
天目魔与这美人相处半天,自以为是跟这美人熟悉了。
从伊清那边他知道这没事平时便寡言少语,因此得到这样的回应也不以为被冒犯。
看着美人被兜帽遮挡了半张脸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天目魔心尖越发痒痒,想要看到这美人真正的面容。
配得上那双美手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当真会是绝色吧。
于是他把那原来徐徐图之的计划,抛到了脑后:“你知道这女泣背后的故事吗?”
祝枝寒感觉事情的发展,往她不太希望的方向奔去。
她无奈地点点头,说:“听伊清讲过。”
天目魔惋惜道:“若那位昼族的小公主,不那么执着,及时放开手,或许便不会落到这般流尽血泪,郁郁而终的结局。”
话中意有所指。
祝枝寒心中升起些烦躁,很想对这位大魔说:先前你不还赞叹这宝石‘女泣’有悲戚之美,现在又不愿人家自绝啦?
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
但她知道这是这方空间所施加的影响,垂着眼不言语。
天目魔又执着地问:“你觉得呢?”
这大魔还是她明面上的首领,不好驳了面子,祝枝寒反问:“大人是觉得不好?”
天目魔说:“自然不好。”
他心中说出想法:“美人消陨虽美,但哪有活生生的美人好!”
他又劝道:“这世上不圆满之事甚多,哪能事事顺心?学会放下是最好的……”
又说了许多类似的道理,说完,他心中涌起阵阵得意。
以前人之史为喻,勾出今人的愁思,如今定是恰恰切中美人心中最软的那根弦。
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两人的想法,也能让美人生出共感,之后他们二人引为知己……
而祝枝寒本人呢?
她只觉得这魔好啰嗦。
但受到空间的影响,在天目魔‘啰嗦’的过程中,她的心绪还是不由被其中的某个词句颤动,脑海中闪过她与鸾梧之间。
十几年暗暗的追寻,自知没有结果、又无法控制的爱恋……这些与昼族小公主的经历所隐隐嵌合,甚至让她升起些近似错觉的念头。
她的终局,会不会变成那昼族小公主的模样?
当然她很快打住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
如果说来到这魔界之前,她还存了远远的躲开鸾梧,独自终了余生的念头。
但经过那魔界浮隙后,看到过往的那些种种……她以学会‘放下’。
却不是放下爱。
她抬起手,袖袍的遮掩下,葱白的指尖在腕上佛珠表面划过,带来些许安心——鸾梧堕为魔后,便把手上常戴的那串佛珠赠予了她。
脑海中念及鸾梧这个名字,经过这方空间的放大,诸多甜酸苦奔涌上来,在心头徘徊,她细细品味。
‘放下’,是不再执着得失,而不是放手、躲避。
她会因为鸾梧的开始而开心,鸾梧的伤神而忧虑,这便够了。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