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涌动
诏狱之内。
司礼监首席秉笔、吴县捕头、六扇门捕快,三个身份悬殊的人此时被关在一间牢房之内。
贺芷芄在东面靠墙站着、陈矩坐在靠西墙的木床上,两人皆望着在北面倚墙而坐的沈初九。
沈初九双眉轻锁面色忧愁,长长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向贺芷芄,满眼皆是愧疚,“芷芄姑娘,对不起,我原以为只要讲明真相就好了...没想到竟害了你性命...”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当时也是脑子一热,以为此乃绝佳良机,便跪下来
恳请皇上早立太子,没想到竟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初见沈初九时,贺芷芄以为这少年仅有一副好看皮囊而已,故对沈初九毫无好感,甚至有些厌恶,而方才在公堂之上,面对着一众大员和大明天子,沈初九脸不红心不跳,将事实原委娓娓道来,贺芷芄便觉得这少年心性非同一般,直至最后,沈初九忽然跪地磕头,直面国本之争而诚请万历皇帝早立太子,这便是士之勇了。
虽然身在诏狱之中,贺芷芄却并不觉得有多难过。或许明日便要死了,又或许,可以挨到秋后。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飞蛾扑火难道不绚烂吗?假使自己明日遭到斩首,日后史书之中必有一句话“贺芷芄,女,生年不详,籍贯
不详,于万历二十九年为国本之争早日落定而英勇就义。壮哉,巾帼英豪也!”
她眯起双眼笑着说道:“你的确对不起我,那该怎么补偿我?”
沈初九一愣,一本正经地思索了许久,答道:“今生无以回报,下辈子我愿意为芷芄姑娘做牛做马。”
贺芷芄扁起小嘴,“那我还得喂你吃草呗?”
沈初九见多了她的冷面孔,现下见到她调皮捣蛋的模样,竟十分可爱。他多看了几眼,然后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能自己吃。”
贺芷芄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那
些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也不甘咽下去。踌躇良久,她终于鼓足勇气,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习惯了打杀生死,细腻的感情实在比杀人还要棘手。
片刻之后,她憋红了脸庞,好在牢房之内足够昏暗,遮掩了她的窘促。
陈矩面带微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是个老人精了,尽管看不真切眼神,通过态度语气,他还是能够猜到些许端倪:这个英气十足的小姑娘好像看上沈捕头了。
他便不插嘴,只是默默望着。
那头的沈初九却是一无所知。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想到:不能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了…我一心希望当个好父亲,到头来,
还是要让自己的孩子从小便没有父亲...自古忠孝难两全啊…不知景儿和依凡得知我的死讯该有多伤心...她们会改嫁吗?以景儿的傲骨和依凡的坚决,绝不会改嫁的吧,那她们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牢房之内的气氛有些闷沉。
陈矩这才说话了:“沈捕头,是我连累你了。”
沈初九回过神望向陈矩,脸上忧愁更甚,出口却是说道,“陈公公不必自责,我既身为大明子民,便当为大明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陈矩苦笑了一声,低下头,“我指的是,过早暴露了自己。”
沈初九小声问道:“陈公公,你是因为舍不得王安再受皮肉之苦,所以才担下了罪名吧?”
陈矩点了点头,面色颇为复杂,“刘御的手段我很清楚,但我没有料到,他下手竟是如此狠毒,整整一个早上,安儿都在受苦。他被打昏过去好几次,每当他昏过去,刘御便叫人用冷水将安儿泼醒。”说到这里,他极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闭上眼,脑海中立时响起了心腹的声音。
“起先,刘爷是用铁荆棘抽打王安的身子,一连抽了五十来鞭,王安昏过去了。刘爷叫人将王安泼醒,然后命人取来盐巴。刘爷撵了一把盐巴,用力按在王安的伤口上,王安纵使钢筋铁骨,也疼得大叫了起来。刘爷却很是兴奋,一边大笑着一边
用力搓着。没多久,王安又昏过去了。刘爷亲自舀了水将王安泼醒,然后拿来镊子,一根一根地将王安的指甲拔了出来...刘爷那不是在审问犯人,他纯粹是以此为乐!”
陈矩越想越是心痛,到得后来,右手捂着心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沈初九一声惊呼,赶忙起身上前,扶着陈矩慢慢躺了下来,一边问道:“陈公公...你没事吧!”
陈矩躺下之后抓住沈初九的手,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安儿的遭遇有些心痛。”言毕,他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儿现下如何?皇上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了吧...”
沈初九放了心,在床边坐下了。他望着陈矩愁容惨淡的面孔,小声问道:“陈公公,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可有其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