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老傅”的男子不过四十出头,因常年混迹在赌坊,叫骂从不止歇,故面上皱纹已深如沟壑。他听旁人调侃,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了一声,“见好就收,见好就收!今天不玩了,明天再来!”说着,
他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银子塞入怀中,两只手又各自握了几块,一溜烟奔了出去。
六爷在暗处自然看见了,却没有任何动作。这个叫“老傅”的他认得,是个老赌鬼了,少说为赌坊贡献了几百两银子。他知晓老傅即使连内裤都输掉了,过几天也一定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赌坊,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放老傅走,今日让老傅赢一些钱,一来是放松猪的警戒,二来是让在赌坊内的猪以及老傅的身边人知道,赌坊不是虎穴,只要运气好,进赌坊也可以有钱赚,而且一赚就是一大笔。
老傅却不明真相,怀里揣着一堆银子,手里又拿着好一些,奔出赌坊之后见人便摇摆双手,大叫道:“今天在赌坊赢了一百多两!”许多人见到了老傅手中的银子,也有许多人听见了老傅嘴里的话,一夜暴富、不劳而获是天底下所有人的美梦,那么这些看到、听见的人,有多少会进去赌坊,又有多少会输得倾家荡产呢?
六爷并不在意老傅的动向,他在意的是那个举人接
下来会如何?自那举人进入赌坊之后,他便一直在观察,举人坐下——举人赢钱——举人赢了一座银山——举人开始输钱——举人输光了钱,举人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次的神态变化他都捕捉到了,以他的火眼金睛,却也看不出这举人究竟是不是一头猪。
眼看着那举人便要走出赌坊,六爷忙闪出身来,自丹田发出一声呼唤,“举人老爷,这便要走了?”
顾大章回过身,见到一手提烟斗、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相貌平平无奇,可那一双眼眸竟是有如星辰。他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眼前的中年男子大约便是六爷了。他苦笑了一声,“输光了钱,不走干嘛?”
六爷仍在判断,面对此人究竟该退还是该进。他思索了好一会,才道:“举人老爷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考中了举人,自当好好放松。只来陋舍玩了这么点时间,不免可惜。”
在这种地方听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顾大章只觉牙齿一阵酸楚,浑身汗毛更是根根倒竖,不过他面上仍
是一副无奈的表情,苦中带着笑脸,“浅尝则止足矣。”
六爷懂得这句话,却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想了想,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小的这里有张一百两的银票,若是举人老爷还想玩,尽管拿去便是。”
这一幕沈初九分析过。顾大章看了看那张银票,思吟许久,答道:“多谢好意,顾某心领了,既然囊中羞涩,便当低头走路。”
他险些要说“多谢六爷好意”,“多谢”两字出口之后他忽得想起六爷并未做自我介绍,倘若自己叫出了六爷的称呼,岂不是间接表明自己来意不纯?好在他反应够快,说完话后他嘴角微微翘起,暗自有些庆幸。
以六爷的金睛,自然见到了顾大章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却当顾大章不好意思收钱,便又说道:“举人老爷能在乡试之中考中举人,是整个吴县的福气,小的只是想祝贺举人老爷,别无他意。”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大章自然知道。他笑了笑
,竟拱起手朝六爷一揖,说道:“无功不受禄。”
六爷侧身避开他这一揖,随后叹了口气,将银票收入袖中,“举人老爷好定力,难怪能在一省的考生之中脱颖而出。”
两人对话就像打太极,对方进则己方退,对方退了,那么己方当进了。为了不使六爷怀疑,顾大章转头望向正玩牌九的赌桌,双眼有些迷离,“不过这玩意的确挺好玩的。”
六爷虽能看人,却不能看心。他见顾大章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赌桌,便赶忙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举人老爷,这玩意叫牌九,若是举人老爷还想玩,小的这里有十两银子,算是孝敬举人老爷的。”
顾大章不禁觉得好笑,依照沈初九的说法,赌坊如同饿虎,吃人不吐骨头,可这六爷却为何这般客气,难道是因为自己考中了举人?举人相当于半个官,这些民间的百姓想要巴结也是无可厚非。可他今日是来查案的。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道:“有拿必有还,我一介穷酸书生,拿什么还钱?只怕到时白头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