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专属卡座近了,狄利的目光投过来。
“太棒了,师弟,快过来。”岑辉站起来,招呼容修过来坐。
容修对在座诸位颔首,坐在岑辉旁边。
岑辉问他喝什么,容修仍然话很少:“白水。”
樊川川端着酒杯,在狄利身边坐下,丝毫没给面子,笑道:“怎么样,狄老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有没有被年轻人技惊四座的表演震惊到?”
岑辉无奈地笑了出来,怨怪地瞪了樊川川一眼。
其实,刚才容修演奏时,岑辉一直在打量狄老师的表情。
一曲结束后,狄老师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眼看着这事有门儿,樊大作家居然就跑过来一顿揶揄,而且还是在两位当事人的面前。
狄利瞟了岑辉一眼,毫不忌讳“师兄弟”关系,目光扫向对面的青年,又瞪向樊川川,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对年轻人有偏见,店里乐队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个稳定的贝斯手也找不来,现在乐队发展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樊川川朝容修扬了扬下巴:“这不是来了吗?”
岑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解释道:“我师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
狄利冷笑了下:“所以说,都是临时的,想找一个专业的,愿意把这个当成事业的,一个也没有。”
对,连眼前这位,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干这个的,只是过来“搭个伙”,瞎了这一身的才华和天赋。
莫名地,也不知哪儿来的怨气,突然就有了无名火。
狄利重重放下水杯,“组个乐队,三天两头就分家,泡妞喝酒一个顶俩,整天幻想着挣大钱,想着怎么出名,怎么一夜爆红,演出的时候一个拿得出手的也没有。”
樊川川闻言直笑:“你啊你啊,纯属偏见,现在国内的摇滚乐队回暖了。你没看热搜,自从dk乐队在北美bellwether上霸榜,itunes畅销不下,乐队就特别活跃啊,这两年不是还有摇滚乐队的综艺吗?”
“你别提那些乐队综艺,也别说我不懂摇滚,我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狄利一点没顾忌,毫无忌惮地怼回去,“dk乐队我不清楚,但电视里那些小孩,有几个是真心搞乐队的?”
岑辉干巴巴地笑了笑,略带歉意地看向容修,那眼神似乎在解释,让他别介意。
容修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水杯,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狄利老师脾气耿直了些,其实倒也不是“偏见”。
大概因为是专业,眼光要更高些吧。
容修心里明白,狄老师说得也没错,京城乐队藏龙卧虎,和每天跑场子的老炮乐队相比,综艺上那些组乐队的小鲜肉,的确还差得远。
而镜头里某些技术好的乐手,大多是黑幕,要么是节目组特别邀请来的,要么是原本和其他某位乐手就是一个团队的。
其他的一些情况,岑辉也稍微给容修介绍过,剩下的,想也知道了……
狄利今年发了数字专辑,有了热度和名气,所以也和一些乐队合作过,再不济也同台商演过。
老实说,他打心眼里有些失望,也瞧不起某些所谓的乐队。
“但绝不是对年轻人有偏见。”狄利板着脸道。
于是,狄大师心里一急,就和樊川川大作家掰扯起来了。
两个忘年之交,你一言我一语,不愧是损友。
这两年,狄利接触的乐队太多了。
婚庆啊,典礼啊,夜店啊,商演都需要乐队。
他的这种失望感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不是玩票的,就是临时搭伙捞钱的,连“band”到底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团队精神是什么也不关心,利益至上,专业是屎。
——band,在摇滚人心目中,万钧之重。
反正,音乐圈里他看不惯的一切特质,全都在某些年轻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会儿好几次,他被安排和乐队同台演出,每次都会发生一些严重状况——丝毫不尊重舞台,看不出有多热爱音乐,像红茄子的贝斯手这种,不计其数。
有一回演出彩排,只有狄利一人到场,连鼓手都没来,最后他只好演了两场萨克斯清吹。后来还有一次是主办方在最后一刻取消了演出。
也有像眼前这位戴口罩的贝斯手一样傲慢的。
排练时明确指出错误,根本就听不进去,甚至一甩手走人,还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这些他都知道。
这不是偏见。
其实在各行各业中,都会有这种现象。
只是狄利身在圈内,接触得太多了而已。
听狄利说着对年轻人的意见,樊川川的视线飘向容修。
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两人眼底都有笑意,还都挺无奈的。
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樊川川这两年正当红,网上没少被那些作家老师内涵,还阴阳怪气的,说他专业不行,营销第一,商业作者云云。
容修的情况也差不多,如今微博上还有个著名音乐人在跳。
大概是家庭教育使然,长辈和老师训话时,学生晚辈就坐着听,还得面带笑容。
金丝眼镜片后的凤眸带着笑意,容修静静地坐在那儿听,不管狄利老师说什么,容修都照单全收。
但樊川川可不能忍,作家的笔能杀人,他舌头也不遑多让,轻笑了起来:“主打年轻人的市场,要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干什么?”
一句话把狄利噎得直瞪眼儿。
他指了指樊川川的鼻子,刚要开口骂出来——
樊川川接着道:“当然是当伯乐了,也只有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才能胜任。”
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狄利差点被枣核哽死:“……”
樊川川:“我说,狄老师,你的年龄越大,耐心也越来越少,您别像那些老家伙,就像网上最近有个叫‘程常林’的,我真烦他。咱啊,要当一个可爱的老家伙,慈祥点,可爱点,心胸开阔点!别一棒子打死所有年轻人——不然,别说千里马了,四条腿儿的都被你们打死了,还要你们干什么?一群老家伙自诩伯乐,彼此之间给对方相面吗?”
太直白了,说他容不下年轻人?
狄利紧抿着嘴,憋得脸通红,半天没说出话。
和文字工作者抬杠掰扯不过,赶紧拿起桌上的纯净水喝了一口。
确实如此,话糙理不糙。
如果前辈们砸了年轻人的饭碗,不给年轻人一点活路,那么“老师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一群老不死的互相好为人师吗?
可他不是没给机会啊!
现在有些年轻人他是真的看不惯,一点觉悟也没有,不虚心,不努力,眼高于顶,好高骛远。
比如,那个撂挑子的贝斯手就是典型,连个伴奏都弄不明白,整天就嫌挣得少,没一个像样的能让他另眼相看的……
不,倒是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想起青年刚才的演奏,那真是一支精彩的好曲子啊,不论是作品,还是演奏处理,都值得他反复聆听鉴赏。
狄利其实还想问问对方,这支曲子来自于哪位大师,也许对方会给他推荐更多不错的摇滚音乐。
狄利张了张口,视线停留在容修脸上,又连忙移开,瞟了一眼旁边的岑辉。
像是有点拉不下脸。
现在什么情况?
那青年静静坐在那,也不主动开口问一下老师,下一步准备怎么搞,他就坐在那儿跟个爷似的?
明明是对方想上舞台过把瘾,怎么莫名要变成他求着年轻人伴奏?
狄利有点儿蒙圈:“……”
“还有,别那么好面子,承认年轻人很优秀怎么了?”樊川川又怼了狄利一句,转头看向容修,“对了,你们一会不是还要合作吗?”
没等岑辉开口打圆场——
容修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了一下酒吧那头:“我的朋友们还在那边,我要过去和他们交代一下。”
说完就往旁挪开半步,对在座各位微微颔首,背着贝斯就走了。
狄利呆住:“???”
怎么走了?
岑辉抬着手,似想挽留,张着嘴:“师弟啊……”
容修脚步没停,转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幽暗卡座,道:“我就在那边。”
这这这……别走啊,不演出了吗……
岑辉一脸懵逼,瞅了瞅樊川川,挤眉弄眼,像在问“咋回事”?
樊川川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扫一眼狄利:“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他说,他就在那边。”
说完,樊川川拿起半瓶啤酒,起身表示他要回他的“办公桌”干活了。
临走时,还对老狄同志飞了个媚眼儿,直往对面的卡座那边乱飞。
去找啊,去追啊,去求啊,大哥,你要有点“找人帮忙”的样子啊!
狄大萨克斯家:“……”
于是,樊川川露出幸灾乐祸的笑,笑呵呵地就走了。
此时,酒吧里放着抒情的爵士乐暖场,已经快到夜店高峰的九点钟。
上座率将将达到了五成,和梨园其他酒吧比,属于冷清的,但这已经算店里生意好的情况了。
除了逢年过节,酒吧上座率从没超过五成过。
值得高兴的是,之前早就到了的那桌,仍然没有离开。
而且,在询问了服务生“刚才贝斯演奏的那个帅哥,一会儿还登台演出吗”之后,他们又多点了一些酒水和零食,还打电话招来了两位朋友。
樊川川回到了自己的酒桌。
酒桌上除了他的写作装备,此时已经摆满了吃吃喝喝。
他已经准备好一会儿看戏了,看狄老师吃瘪,心情肯定很好,今晚适合写喜剧。
那个哥们,太帅了,太有性格了,干得漂亮!
一会儿有热闹看了,一物降一物啊。
不过……
那个男人弹贝斯还真强,人也挺随和,给他的印象非常不错,刚才怎么没扫个微信?
樊川川夹了块凉拌牛肉,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播放了刚才录制的一小段视频。
拍摄的角度特别好,人物清晰,声音有质感,没有噪音,当时酒吧一片安静。
幽暗的舞台上,月光白的聚光灯笼罩下来,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只拍到了三分之二侧脸,看上去神秘又英俊。
尤其是后半阙的slap,将全曲推向高朝,直到结束的那一声震撼的枪声……
重新听一遍,还是心潮澎湃。
这种澎湃的心情,实在抑制不住。
樊川川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想倾诉,想与可爱的书迷宝宝们分享。
于是,夜晚黄金时间,拥有上千万粉丝的作家樊川川,接连发布了三条差不多的微博。
【樊川川v:京城卧虎藏龙,酒吧偶遇一神秘摇滚大神,有宝宝来认领吗?[独奏视频][图][图]】
言语间还稍带了点优越感。
没错,失物招领是假,炫耀才是真。
听听这音乐,瞧瞧这帅哥,感受下这气氛,这就叫欣赏品位,生活品质。
可……
万万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