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微微垂着眸子,隐在金丝眼镜片后的那双眸子如此柔和,他的演奏动作看上去轻描淡写,就像他的那件简单的白衬衫。
结尾部分气氛升华,犹如压抑与堕落过后的爆发,令听众们的情绪得以宣泄。
低音下潜到到心底,到踟躇前行的脚下,到黑色的烂泥里,到比泥浆更深的地方。
残酷又黑暗。
而他的表情依然温柔平静,低音营造的紧迫气氛如此冷冽。
旋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来了……
就快来了。
好像久等的“那一刻”,就快来了。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至少有过一次这样的时刻——
像个气球,就快撑爆了,
达到极限了、
实在没有力气了、
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真的不行了、
太难受了……
突然间,琴弦上的手指顿住,又是一个静止——
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如果不能从绝望与桎梏中逃离,就拿起枪,和自己决斗。
静止。
一个短暂而又震撼的休止。
紧跟着——
“砰!!”
所有人震颤!
像心脏中了一枪!
全场猛然一震,随即一片死寂。
结束了……
终于……解脱了……
寂静中,一声低频枪响,全曲结束。
像一段电影bgm最后的原声场景之音。
《开枪自杀的理想家》
容修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静坐在高脚椅上没动,仿佛短时间内没能出戏。
过了足有十来秒,他才缓缓抬了眸。
他对一直坐在吧台注视他演奏的男士颔首,继而视线停顿在最近的那桌女士们身上,然后环视一片幽暗的酒吧。
最后,容修的目光落在偏僻处,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兄弟们都在。
一片寂静之后,酒吧的某一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啪啪……
仿佛这才醒过神……
随后,掌声四起,酒吧内一片喝彩!
店里的大多是熟客,对于舞台上的贝斯手,大家都觉得陌生。
贝斯独奏,不去livehouse,不看摇滚演唱会,这是相当难得一见的,这次算大饱了耳福。
玩乐器的男人总是能轻易地吸引到女孩子的注意。
全副武装,像是怕见人。
但光看那双眼睛,脸型轮廓,身形线条,就确定了这是帅哥啊!
金丝边眼镜平添了某种气质,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舞台边那桌的两个年轻女孩,对坐在高脚椅上像绅士一样玩贝斯的男人,莫名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樊川川举着手机,在演奏者使用双音slap技巧时,他打开了视频录制的功能。
这会儿,他停止了手机摄像,得到了一个视频。
樊川川想为它取一个名字,但他并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想了片刻,他打了四个字——
《干掉自己》
其实想干掉的是这个世界吧。
樊川川正要抬步往专属卡座那边走,听见身边的男士小声问了一句:
“这是一位职业的贝斯手?”
虽然是一句疑问,却没有怎么提高音调,几乎是用笃定的语气说的。
“显然。”樊川川回答。他也有同感,心下就决定,一定要认识认识那个“口罩男”。
还挺神秘的。
樊川川咕哝,他“六条线”这么大的文坛大腕儿,粉丝上千万,还没说要出门戴口罩呢。
另一桌的两个帅哥还在鼓掌。
“帅爆了!”
“这曲子真好听,太他妈扎心了啊!”
意料之外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
不期而至的触痛,才是真的痛。
这段精彩绝伦的走心演绎,一下子就击穿了酒吧里观众的心扉。
掌声中,舞台上的男人翩翩起身,在众人的掌声之中谢幕,很有艺术家风度地,对舞台下的观众颔首致谢。
时至如今,即使微博粉丝数量已经达到了七千万,在这样一家小小的酒吧里,面对着不到十桌的客人,当他看到大家沉浸在他的音乐中,看到所有人的情绪在他的音乐世界里徜徉,容修心里还是特别的愉悦满足。
用音乐倾诉情感,传递彼此的情愫,带给自己以及他人心灵的抚慰;
更深层面地给予他人治愈与启迪,给予他人自信、勇气与力量;
将他看到的世界用音符描绘出来,也更用心地演绎出来,
这是他追求音乐理想的初衷。
哪怕明知道,这支曲子可能会触痛聆听者的心灵,让人想要放声痛哭。
——那就请趁此机会,不要再忍耐了,大声地哭出来吧。
事实确是如此。
有一个女青年捧住了脸,不知乐曲让她想起了什么,她身边的闺蜜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容修背着贝斯下了舞台,经过那桌时,将手中的一袋湿巾,放在了她的桌上。
没有任何招呼或寒暄。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背着贝斯的男人,看着他往阴影处的卡座走去。
不仅演绎出了震撼人心的音乐,还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绅士。
一身西装衬衫,身影有型,轮廓英俊。
只是……那把贝斯有点不搭。
琴身是猩红色,隐隐有黑色豹纹,在灯光下泛着灼眼的光。
女青年张了张口,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
不是为湿巾,而是为音乐。
泪痕还在脸上,她对闺蜜露出了一个笑容。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太累了。
樊川川往狄利老师的专属卡座走去的时候——
狄利的视线落在远处,望向贝斯青年站在舞台边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移开。
经过青年演奏一支曲子之后,尤其是他下舞台的那一瞬间,狄利在那个后辈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类似吟游诗人、流浪歌手般的潇洒和不羁。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现在他不再称呼对方为“富二代”“玩票的”,而是“后辈”。
之前他还说,不知岑辉从哪找来的临时新人,为了这个临时的,特意让他早点到,一直等到了现在。
等待的时间似乎是值得的。
容修下舞台之后,和红茄子乐队交代了两句,回头望了一眼偏僻处的兄弟们那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朝岑辉所在的专属卡座走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一个拿着半瓶啤酒的男青年,青年与他问候了一声。
容修注意到,刚才这人一直坐在吧台,似乎还用手机拍了他。
拍就拍了,容修并没觉得有什么,估计每个明星对这种事儿都习以为常。
“找狄老师么,一起过去啊。”樊川川指着专属卡座,自来熟地说,“我们一块儿的,过去聊聊。”
容修颔首:“好。”
“你是摇滚乐队的?职业的?”樊川川问。
容修眨了下眼,点头道:“是的。”
“果然啊。”
樊川川轻叹了一声,与容修并肩往那边走,继续道:
“能听出来,特专业。还有,刚才那曲子也太牛了。我以前只听过电吉他solo,还从没专门听过贝斯曲。我决定了,晚上回家找来听听,好像很适合写作时听。”
这人话挺多的,容修从中捕捉到关键词,随口问:“你是作家?”
樊川川神秘一笑:“哪有,‘家’倒谈不上,就是个卖字儿的。你呢?我看,你那边好像还有朋友,你是带着乐队一起来的?是什么乐队?是来窜场的?是京城的吧?平时在哪演出?工体?三里屯?”
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容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就挑拣了一句:“井子门那边。”
“还挺远的,富人区啊。”樊川川恍然。
随后,容修就保持了沉默。
隔着一层镜片,眸光中似乎也露出了一丝神秘。
樊川川侧着脸,凝视了他一会儿。
幽暗的光线里,看着那双丹凤眼,再看那个脸型轮廓,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眼熟?
戴着金丝边眼镜儿,像个都市雅痞。
眼熟,但又确实没见过。
在通州住了五六年了,现实中,他确实并不认识超过一米九的朋友,而且还是玩摇滚的……
樊川川见过的摇滚乐队不多,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爵士爱好者,平时他听歌都是配合写作的,比如需要营造场景气氛的歌。
来这家酒吧写作,完全是因为喜欢离家近,老板人很好,混熟了,损友多,吃东西也方便。
樊川川很想问这男人一句,你糊着口罩不热吗?但这太失礼了,万一人家是因为有什么传染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