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道:“小翁主代行长公主之令多年,想来公主殿下是知道小翁主的手段。加害许姑娘之人,小翁主不会放过,至于那等帮凶,小翁主更不会放过。”
“毕竟在小翁主心中,许姑娘可是比我还要重要的人。”
李斯年浅笑着说道。
七公主呼吸微紧,原本好不容易抚平的情绪,此时又开始慌乱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许裳遇难的帮凶。
但现在许裳下落不明,她与许裳的事情便只有她自己知晓,只要她不承认,程彦也不好对她下手。
七公主胸口微微起伏着,道:“这些话,你应该与那些帮凶们说,而不是我。”
“自然。”
李斯年颔首,道:“小翁主手上有罗生暗卫,许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罗生暗卫会查的一清二楚。”
七公主眸光微变。
她竟把罗生暗卫忘了。
天家两大暗卫,一曰七杀,一曰罗生。
七杀被她父皇打压,数十年不曾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中,而罗生暗卫,则是长公主掌着的。
边关不稳,北狄屡有异动,长公主需常年镇守边关,便将罗生暗卫给了程彦。
在程彦的领导下,罗生暗卫成了朝臣世家们不敢提及的话题。
若程彦动用罗生暗卫来查这件事,那么她与许裳的事情,未必瞒得住。
想到此处,七公主的呼吸越发急促,眸光变了几变。
程彦虽然与她要好,但远不及与许裳的关系,若让程彦知道她听也未听许裳的求助,便拒绝了许裳,以程彦护短的性子,纵然不报复于她,余生也不会再与她往来。
朝臣世家们惯会看碟下菜,程彦与她疏远,必会惹来世人的奚落,她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半点靠山,往后的日子,只怕会越发艰难。
七公主看了看面前的李斯年。
既然这件事瞒不住程彦,那可还有其他路来走?
七公主道:“你可愿与我做一个交易?”
她在宫中生活多年,审视夺度是她自幼便明白的道理。
李斯年是程彦的夫君,与程彦一条心,未必会帮她隐瞒此事,但若是她开出来的条件足够诱人,李斯年未尝不会动心。
七公主手指紧握,又补上一句:“裳姐姐不是打猎时遇到了意外,而是被奸人所害。”
李斯年眸光轻转,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他自然是知道许裳是被人暗害的,他也能让七杀暗卫查出崔元锐害许裳的事情,但七杀暗卫终究是天子的暗卫,天子打压七杀,多年来从不启用七杀,七杀查出来的东西,是做不得数的。
崔元锐在他的培养下,羽翼渐丰,又有着一个颇受天子宠爱的族妹崔美人,若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是扳不倒崔元锐的。
他需要另外一个人站出来指证崔元锐。
七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这便是他引着七公主主动说出许裳遇害内情的原因。
七公主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冷心冷情,心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得失,为了保全自己,权衡利弊之下必会为他所用。
委实是在宫中生活了多年的聪明人。
李斯年淡淡看着七公主。
七公主道:“能把手伸进军营之中加害裳姐姐的人,必然不会是普通人,这个人并不好对付,我素来不喜惹事上身,本无意插手这件事。”
李斯年才不是世人口中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少年,他的心思手段,绝不在程彦之下,若是不然,程彦也瞧不上他。
“但你若能让我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我便帮你查出那个人。”
她自信李斯年能做这个决定。
李斯年与程彦的婚姻,并不是李斯年完全依赖程彦,他与程彦,是完全平等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他能影响程彦的决定。
七公主迎着李斯年悠悠目光,向李斯年看去。
李斯年一如往日的风轻云淡,面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道:“这个交易,听起来我似乎并无好处。”
七公主到底是年轻,他才说了三两句话,七公主便坐不住了。
若换成他的小翁主来做这件事,这会儿只怕在与他谈笑风生,而不是主动开口说甚么交易。
见李斯年如此,七公主有点急,道:“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人。”
“是么?”
李斯年轻啜一口茶,眸光潋滟,眼中似有几分嘲弄之色,又似乎没有。
七公主有些看不懂他。
七公主猜不透李斯年的心思,只得不住给自己加筹码。
李斯年听了半日,放下了茶杯,面上似乎有着几分不耐之色,道:“既是如此,那便依公主之言。”
“公主助我找到那人,我让公主在此事之中全身而退。”
李斯年终于答应,七公主松了一口气,忙道:“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可出尔反尔。”
李斯年抬眸看了一眼七公主,这次没再隐藏眸中神色,有着三分明晃晃的揶揄之色。
七公主呼吸一紧,心中直责怪自己的莽撞。
像是在补救般,七公主忙道:“裳姐姐在出宫之前曾找过我,她似乎是想求我做一件事,但我........”
说到这,七公主声音微顿,看了一眼李斯年,面上有些犹豫之色,斟酌片刻,才慢慢继续说道:“........我素来不喜宫中的争权夺势,听也未听裳姐姐的话,便将裳姐姐打发了。”
当时在做这件事的事情,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而今在李斯年面前说这些话,不知为何,她总有些难以启齿。
似乎在害怕,自己的这些话,这些行为,会惹李斯年不快,让李斯年觉得她冷心冷情,委实不如程彦的乐于助人热心肠。
七公主搅着手帕,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分:“裳姐姐与我分开后,便在钧山遇到了意外,我想着,这件事,是不是太蹊跷了些。”
七公主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李斯年的神情。
李斯年还是往日的清冷疏离,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七公主不免有些忐忑。
“你.......你如何想这件事?”
七公主试探道。
李斯年眉头微动,答道:“这便不是七公主该关心的事情了。”
七公主搅着帕子,道:“我只是关心是何人谋害裳姐姐,裳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
李斯年潋滟眸光瞥了一眼七公主,七公主的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与其说她关心何人加害许裳,倒不如说她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受这件事的牵连。
李斯年气质温润疏离,目光也不是凌厉如刀剑的,然而淡淡的一眼,却能破开她的内心一般,直视着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在李斯年面前,无所遁形。
李斯年道:“公主殿下若无事,便在钧山住上两日,待此事真相大白,我再派人送公主回宫。”
七公主连忙应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二人议定,李斯年转着轮椅离开房间。
李斯年的背影越来越远,七公主转身回屋。
屋中残留着李斯年身上特有的月下香,从来不用熏香的她,忽而觉得,月下香的味道,似乎分外好闻。
屋外日头正烈,有些刺眼。
七公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有些烫。
七公主垂眸,饮了一口凉茶。
谪仙的面容,修罗的手段,这般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竟已经是程彦的夫君了。
程彦的命,怎就这般好?
.........
李斯年并不知道七公主此时心中的想法,若是知晓,不仅不会同意与七公主的交易,还会不冷不热地说上两句:“没有甚么天生好命,不过是咬牙坚持罢了。”
“你们这些人,只看得到小翁主表面的风光,却不知道她一步步走来的艰辛。”
“她曾无数次命悬一线,生死艰难,却又一次次咬牙撑了过来。”
“这样的她,合该一生荣华,万人之上。”
世人只看到程彦的尊荣,只有李斯年看到了她的不易,更心疼着她的不易。
李斯年转着轮椅,来到程彦休息的房间。
程彦得知许裳遇害的消息后,便连忙赶了过来,不眠不休支撑了一日一夜。
他不忍程彦继续熬下去,将熏香用得足足的,以至于程彦现在还在睡梦之中。
睡梦中的程彦,白玉似的小手平放在脸侧,手指轻轻抓着杯子,娇娇俏俏的唇轻轻撅着,有着几分孩子气,浑然不是往日里嘴角微抿时的镇定模样。
李斯年指腹轻柔拂过程彦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唇角。
程彦此时睡得正香,一时被人打扰,似是颇为不喜,轻哼一声,抬起小手打落在她脸上嘴角抚弄着的手指。
李斯年轻笑,心中一软,俯下身,在程彦眉心落下一吻。
他的小翁主,就该永远这个模样。
浮华无忧,璀璨夺目。
那些让她烦心的,不喜的,都由他来解决。
李斯年的吻一路往下,最后落在程彦的唇间。
程彦的唇角温温软软,让人流连忘返。
程彦的软似乎会传染,直将李斯年的一贯冷硬的心,也弄得软得一塌糊涂。
一吻而终。
李斯年起身,抚了抚程彦的发,给程彦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转着轮椅,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李斯年离开房间,去书房等待许裳的消息。
等待是最为难熬的,尤其是等一个生死不知的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