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的死,就像是一个信号,剩下的贾家、王家和薛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呼啦啦地倒塌了。
几个月里面,皇宫里死了两个贵妃,民间议论纷纷,外命妇低调,连后宫里的娘娘都颓丧了几分,不再争奇斗艳。孟婕妤抱着自己的孩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要说感激,那也是有的,若不是贾元春,她和孩子都得完蛋,可这贾元春的心思,谁又能看不出来呢?
人家救自己母子,那就是为了自己家族。
以前总觉得这个女人年纪也大了,无功无德,无宠无子,家里也一塌糊涂,凭什么就占据了贵妃的位子呢?如今她倒是不这么想了,贾元春旁的不说,对自己够狠。
行了吧,陛下都认了这救命之恩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至少他们母子都活下来了,这就是幸事,天大的幸事!
贵妃娘娘没了,贾家人这回是真的哭成了狗。
皇后免了贾母和明华的随祭,但贾母还是拄着拐杖,□□地叫人扶到了皇宫,流着泪送了孙女儿最后一程。
林黛玉去贾府看了她好几回,每次看着她泪流满面却说不出话也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心酸落泪。
贾元春的丧事才办妥没多久,薛蟠的案子就被拿出来重新审判了。这桩案子,人证便不下三个,顺天府衙门并没有因为薛宝钗这个女官而手软,直接判了秋后问斩。
这判决一出,薛姨妈当场就晕倒了。夏金桂见状,立时就甩下一封合离书,收拾了自己的钱财带着人回了家,叫她娘再给她定一桩亲事。只可惜她在薛家时辱骂婆母,苛待小姑子,挥金如土,和男人说话不忌讳——这些名声都已经传了出去,纵有万贯家财,也没有个好男人肯娶她。无奈之下,她只能嫁给自己那个除了花天酒地什么都不会的表哥,几年之后就败光了家业,只能跟着上街行乞。
薛宝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慌地手都在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可这有什么办法?顺天府府衙判的案子,后宫无权干涉,皇上看着对她也无甚兴趣……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绝望,她还能找谁帮忙?她所努力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另一件要紧的事情又发生了,王子腾在回京述职的路上暴毙了。
剩下的贾、王、薛家原本头顶有两重天,一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一重就是四大家族里最有出息的王子腾。如今这两个人死了,这几家当真是跟天塌了一样。
王家当天就哭成了一团,很快里里外外都挂起了白帆。
这个时候,明华的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林黛玉在搭手帮忙。
林家也收到了王家的帖子,明华没去,但林熙带着林黛玉去了。
回来后,林熙不免又说起了王子腾暴毙的秘密:“这就是做墙头草的后果。”
“王子腾当初和老勋贵站同一条线,偷偷养着那个‘小皇子’,他原是想靠着这个留条后路,谁知道这事儿泄露了,便越发不可收拾。外头许多土匪和前朝人都打着‘小皇子’的名义起事,被逼的神经紧绷的皇帝早就恨上他们了。去年贾家出事的时候,贾赦曾写信给他,说是要坦白与那‘小皇子’相关之事,王子腾答应了。他表面上答应了,但却藏了个心眼,没有把最要紧的事情告诉皇帝。他想借着这个线索自己去查真相,在皇帝那边立功。这王子腾倒也是个人物,这么一查,还真叫他查到了一些线索。只可惜,这事情被那边发现了。于是,他在回京的途中,被人灭口了。这所谓的暴毙,也不过是对外的一个说法罢了。”
明华唏嘘了一声:“这一个个的,全叫荣华富贵迷了眼,连命都不要了。”
王子腾的丧礼结束后,又发生了一件事——王夫人从佛堂里跑出来了。
自从王夫人出事,王家将她从贾家接过去以后,就将她关在佛堂里,叫她静心反省,诵经念佛。她的一日三餐定时有人送过去,都是素斋,虽不如在贾府的时候那般精致奢侈,但也十分可口。
若一直这样,倒也罢了。
随着四大家族动荡不已,王家也受到了影响。王子腾的儿子王仁时不时就要闹腾点事情出来,他母亲王太太总跟在他后头帮他擦屁股,一桩连着一桩的,散出去不少银子和人情。王家太太觉得疲累,对家里的事儿便没有以前那么抓紧。于是,这王家的下人,便慢慢地松懈下来,能扣银子的地方,便偷摸着扣银子。这么着,王夫人那里的伙食,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王夫人自然是不甘心这么被对待的,于是便和送饭的吵嚷起来。送饭的哪里能认这个罪名,吵了一通后,连送饭都不及时了。打那之后,王夫人要么吃着那些奴仆吃的饭菜,要么连着两顿都吃不上,这饥一餐饱一餐的,人迅速就憔悴了。
她想去找王太太要个说法,也被人拦下来了。
守门的婆子磕着瓜子道:“您呢,也别犟着了,这回太太且管不了您这事儿。府里乱糟糟的,大爷又不知跑到哪个廊子里逍遥去了,您就算找了太太,她也没精力处理您的事儿,就算她处理了一回,您就能保证下一回大厨房那些人不会克扣您的东西了?这一次两次,太太还能搭理,这次数多了,只怕她心里还会怀疑是您故意找事儿,有事儿您还是等老爷回来了再说吧。”
要不就彻底闹腾一场,叫太太和大厨房那些欺软怕硬的都不敢再在她身上下手,要不就忍着,等到老爷回来再发作。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既压制不住人,又没点忍耐力,到时候只怕会吃更多的苦头。
王夫人细细一思索,无奈地发现,事实就是婆子说的这般。嫂子毕竟只是嫂子,肯定不如兄长那般亲近的。她懂这个道理,便只能按捺了下来,打算等王子腾回来后,好好和他说说,至少得叫她能离开这佛堂,去看看她的宝玉怎么样了。
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到新年都快过去了,王子腾都没有回来。
外头传说宫里死了个贵妃的时候,她心都在打颤,只能抓着守门的婆子问道:“你们知道那宫里死的娘娘是哪一个吗?”
守门的婆子恰好知道,因为王家太太也担忧这死了的是贾元春,便去四处打听了,后来发现不是,才安心了一些。为着这事儿,王太太还过问了王夫人几句,因而这几日大厨房也不敢再弄鬼,给王夫人送来的伙食都是极好的。
她道:“您别急,太太去打听过了,死的不是你们贾家的贵妃娘娘,是周家的,听说是生病没了的,可惜了,她还留下了一个小皇子和小公主呢。”
“不是元春就好,不是元春就好。”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忙在佛堂里点了香,心甘情愿地敲着木鱼念起了经,就盼望着贾元春和贾宝玉能好好的。
然而逃过了一次,却逃不过第二次。
很快,宫里又传出了死了一个娘娘的消息。
王夫人希冀地看着守门的婆子,问道:“这回,定然也不是我的元儿吧?”
看门的婆子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这一回出事的,还真是贾家的贵妃娘娘,如今王家的那些挂帘全部都换成白色的了。
瞧见她这反应,王夫人的心都凉了半截:“怎、怎么?”
看门的婆子叹了口气,道:“你节哀顺变吧。”
王夫人“噗通”一声,软到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了。她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的元儿啊,元儿啊……”
贾元春是她的命,是她这一辈子的希望啊,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不管她怎么痛苦,怎么哭嚎,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她作为亲身母亲,却连送女儿最后一程的资格都没有。王夫人不由地后悔之前所做的事情,钱没了,叫贾家人自己想办法去筹措便是,何必非要亲自下场去卖那祭田呢?不然,不然这会儿,她至少还能去见她的元儿最后一面,还能去送一送她。
这痛苦的日子还没过去,王子腾暴毙的消息又传了回来。这个,可真是能叫王家彻底崩散的消息,原本王家的乱,还只是隐藏在表面之下,如今男主人没人,王家彻底就乱了起来。
王夫人忍着心痛给兄长念经上香,送走了他最后一程。而后,她发现王家的守卫越来越松懈了,原本看守着她的婆子,下午的时候会偷偷躲到一边去喝酒赌博,园子里洒扫的丫鬟也常常见不到人影,更有甚至,连守着角门的门子,都会偷摸着去打牌。
她留了个心眼,将这些人离开的时间都记在心里,然后趁着他们没注意,悄悄摸摸寻了个机会,溜了出去!
从王家出来的时候很顺利。当她看着外面街道上热闹的场景时,激动地差点留下眼泪。她被关在佛堂里多久了?在那里,每每抬眼间,只能见到狭小的房间,慈眉善目的佛像和地上那圆圆的蒲团。就这么呆着,是个人都能被逼疯了。
确认自己真的逃出了王家后,王夫人擦了擦泪水,立即往宁荣街的方向赶过去。守门的那两个若是发现她不在了,定会叫人追出来的。她得赶紧去荣国府才行!跌跌撞撞跑到贾家门口的时候,王夫人正好见到贾宝玉外出回来,被李贵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她一见到朝思暮想的儿子,眼泪瞬间就落下了,开口便是一声悲戚的哭喊:“我的宝玉啊……”
贾宝玉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瘦削的妇人正从远处朝他跑来。再仔细一看,那不是他的母亲王夫人吗!
贾宝玉呆住了,母亲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不明白其中缘由,王夫人却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宝玉,为娘的好苦啊……”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李贵意识到不妙,立即道:“二爷,外面人多口杂的,咱们还是去里面说话吧。”
贾宝玉回过神来,忙道:“对对,快,我们先回去。李贵,你快去找二老爷,把这件事儿和他说一说。”
母亲明明已经过世了,但又出现在他面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能叫让人知道的原因。既这么着,就不能让母亲这样再出现在外人的眼中。
他将王夫人送回荣宁堂之后,王夫人自己回了贾家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贾赦贾政都赶了过来,贾政气得直接指着王夫人骂道:“你这毒妇,还回来做什么?!”
他这么一骂,贾宝玉就越发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他的母亲不得不以“病逝”的名义离开贾家。他看着瘦骨嶙峋,憔悴不堪的王夫人,对贾政恳求道:“老爷,太太既然回来了,便叫她留下吧?”
王夫人紧紧地攥着贾宝玉的衣裳,不肯放开。她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定要日日都看着他才放心的。
贾政气急,指着王夫人对贾宝玉道:“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还有什么脸留在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