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耶律洪基打不过他们,又不敢吃了亏回去诉苦,那宫九还怕什么?自然是想怎么骂怎么骂了!
这种能让耶律洪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便宜不占,放着帮道长讨回场子的机会不把握,那就不是宫九了。
耶律洪基果不其然被激怒了,当场抽出了腰间的刀,他身后的千名将士们也齐齐吼了一声,纷纷拔刀,一副立即就要将宫九等人千刀万剐的气势。可他们甚至还没踏出第一步——
箜篌泠泠的一声弦音,空灵却悠远地覆盖了整片荒地。
第二声弦响,辽军的马匹已承受不住鼓噪的嗡鸣,嘶鸣着齐齐跪倒。
第三声弦响,耶律洪基发觉自己已经是洪字旗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了。
他慌张又愤怒地猛地转过头,满是恶毒的眼神就与似笑非笑、将手虚搭在抱着箜篌的姑娘肩上的耶律儒玉撞了个正着。
耶律儒玉松开向箜篌女传送内力的手,就站在原地远远的、看戏似的看着耶律洪基这个光杆司令:“宋人来我大辽出使,左右不过十人,你带着千人的太子精骑来迎接,好大的派头啊。”
耶律洪基握着刀的手崩出了青筋,显然是在忍耐着极度的愤怒:“那你也不该对我大辽自己人下手!”
“你?你什么时候是自己人了?”耶律儒玉脸上没再挂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耶律洪基,眼神有着看不起的轻视和嫌恶。
耶律洪基狂怒地吼了一声:“耶律儒玉!”
陆小凤眼尖地注意到,耶律洪基在吼完这一声后,握着刀的手不安地动了一下,像是为自己这一声而后悔瑟缩了。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给骑虎难下的耶律洪基递了一个台阶:“太子,我等出使辽国,所为何事您心中清楚。我等也算是受辽主所托,若是因为您耽搁了,其间出了什么差错,又死了你们辽人几百士兵,怕是不好吧?”
耶律洪基的脸抽搐了几下,终于将心头的愤怒克制了下来。他握着刀愤怒地哼了一声,才收到入鞘,有些畏缩地闪避开耶律儒玉的眼神,转而将满腔的怒火化作一记恶毒的目光,瞪了宫九一眼,看似还挺着腰板,实则灰溜溜地领着千人军队和来时一样迅速的走了。
姬冰雁无语:“这太子到底干什么来的。”
墨麒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千人大军灰溜溜离去的影子。
楚留香与墨麒传音入密道:“道长,你看这耶律洪基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奇怪?怎么我觉得,他这个太子还不如耶律儒玉这个七皇子底气足呢?”
于此同时,陆小凤也在和花满楼传音入密:“我觉得耶律洪基好像很怕耶律儒玉。”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回道:“单看方才耶律儒玉以内力助箜篌琴音,便能克住千人精骑……耶律洪基会怕他很正常。”
墨麒则同楚留香道:“先前圣上也曾说过,如今辽国内外事务,实则是耶律儒玉掌握的比较多。恐怕不仅是耶律洪基,就连辽主也在警惕他。”
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还在位的时候,自己的儿子的手掌已经能越过他去掌控大权了。辽主之所以保着耶律洪基,非要让一个这般没有大脑的儿子做太子,而不选择耶律儒玉,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制衡耶律儒玉的势力。
只可惜……就现在耶律洪基见到耶律儒玉,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形势来看,辽主父子只怕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未来大辽会落到谁的手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以耶律儒玉的手段,辽主越是制衡打压他,就越是会被耶律儒玉的反击剜上一刀,此消彼长,当一方的实力已经远超另一方的时候,辽国朝内的重臣们也会趋之若鹜地向着强者的麾下聚拢。
墨麒抿了抿唇。他没有耶律儒玉那般政治手腕,甚至现下连耶律儒玉的内力都比不过。明明两人之间年岁相差无几……
正如古话所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还远没有到能放松的时候。
他……他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九公子产生那般不可言喻的想法,真是太龌龊、太糟糕了。
墨麒的理智用力地将才萌出了一点嫩芽的情感狠狠摁回了土里。
烦人的家伙既然已经离开,耶律儒玉的脸上自然又恢复了愉悦的微笑,好像他对着墨麒的时候,就少有不笑的,那明晃晃的笑容看得宫九一阵膈应,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不过耶律儒玉向来就不是会害怕危险的人,不仅不害怕,他甚至还挤走了原本骑着马走在墨麒左手边的陆小凤:“照理来说,宋朝来使,理应先去上京拜见国主。但是因为诸位此次前来,为的是办这无脸人的案子。迟一天都可能多出几百名受害的辽兵,故而国主便将这虚礼免了。”
耶律儒玉牵着缰绳,又往墨麒身边凑了凑:“而且恰好这段时间国主身体不适,就连我都见不着他,让你们去上京岂不是白跑一趟。我想着桑干这边的案子又这么急,就与父王说了,直接带你们去析津城落脚,方便办案。”
等到黄昏笼罩了天幕,白云被金红的落日渲染成醉人的晚霞时,众人终于进了析津城。
辽国地处宋土的北方,比宋土还要冷,但并没有下雪,故而城里的人还是很多的。大家都穿着厚实挡寒的衣裳,长发也不像宋人一样束在一起,而是披散在肩上,缀饰着小辫子和珠子,看起来就比头发束的光溜溜、收进发冠里的宫九要暖和。
宫九的脸大半埋在雪貂毛里,对上墨麒不由自主看过来的视线时,困惑地歪了下头。
墨麒猛地转回头去,胸口呯呯一阵猛跳,狠吸了一口寒风才勉强压下来这恍若擂鼓的动静。
才被摁进土里的小芽扑簌簌地又顽强挺了起来,而后再被主人残忍地怼回土里。
耶律儒玉带着众人往城中心径直走,也不下马,辽国人口比较少,街道修的又宽,许多百姓也是骑着马穿行在街市上的。
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众人才在一座奢贵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宅邸前停下。
——与其说是宅邸,这里简直能称得上是宝殿。
耶律儒玉下了马:“这是我在析津城的宅子,不很大,不过供各位落脚,房间还是够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七皇子这宅子若是还不算很大,那我那艘住了四人的小船,怕是鸽子笼了。”
耶律儒玉看了楚留香一眼,但笑不语,但眼中的意思分明是:确实就是鸽子笼。
楚留香:“……”
众人纷纷下马,立即就有仆役上前帮忙安置马匹,耶律儒玉当先踏入府门:“来罢,我已派人将诸位的院子、屋子都打扫过了。”
陆小凤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只会给墨道仙准备屋子呢。”
耶律儒玉又一次投来了但笑不语的眼神,那意思: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陆小凤:“……”
耶律儒玉道:“左近有三个院子,右近有四个,我住在主院,右近第一个院子是我的管事在住。剩下的六个院子恰好可供诸位一人一屋住下。诸位打算怎么安排屋子?”
众人商量了一下,而后楚留香道:“我与小姬、还有陆大侠住左近的院子,右近的院子,就让墨道长、九公子还有花公子住罢。”
他们也粗略地看了一下左右的院子,右边的院子看起来更敞亮一些,左边的院子不知是不是朝向的问题,光线显得有点阴暗。
耶律儒玉笑道:“好。”他特地问了一下墨麒准备住右边的哪个院子,问罢才对众人道,“现下我还有要事要处理,诸位自便。我会让我的管事来帮助诸位置备一些必备的东西,诸位若是发现有什么短缺的,尽可与他提。”
陆小凤有点意外,事实上耶律儒玉能帮他们准备院子已经很是令他意外了,没想到耶律儒玉居然还会让管事来帮忙,想得这么周全,都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
耶律儒玉望了望右近第一个门窗紧闭的院子,有些莫名地笑了一下,笑得众人心里有点发慌:“他乡遇故人,也算是惊喜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我们还是先去各自的院子看看,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来找这位管事吧?”
倒不是花满楼怕了耶律儒玉那句奇奇怪怪的话,而是这位管事的屋子门窗皆紧闭,一看就有种“没事莫要打扰,有事也最好别来”的疏离排斥感,陆小凤将这屋子的情况与花满楼低声说过了后,花满楼便想着,既然这位管事不怎么喜欢与人接触,那他们最好便能自力更生,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那屋子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美艳、右侧脸上布满妖异纹路的男子来。
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还只是为这位男子的美貌心下赞叹,墨麒与宫九却是齐齐一惊:“花将!”
墨麒心中无比惊骇地想:花将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尸体是公孙先生亲自检查的,并不是其他人易容的——难道他当时只是假死?
宫九也立即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当时花将的罪证确凿,众人都因为他的经历而嗟叹,包大人更是说了要为他保留全尸,公孙策便没有解剖花将的尸体。这种情况下,花将能够死而复生,并不奇怪。
只是他脸上这些纹路,又是怎么回事?
花将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了一点眼泪,踏出屋子:“好久不见了。”
花将在墨麒与宫九面前站定,若是在以前,花将一定会绽出一个笑容来,可现在的花将却与先前见时完全不同。
他的面容虽是因为那些古怪的纹路变得更加妖艳了,可是眼神却变得格外锋利,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柔软,虽是身为蛊师,可浑身的气势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冰冷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