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天姥庙中黑漆漆的一片,杨过和小龙女一人拿了一个蒲团,盘膝坐在神像的石台后,依偎在一起悄声说话。
庙外的雪下得很大,透过天姥庙的窗能看见庙外银装素裹的雪景。
薄凉的月光被雪反射得更加森寒,透过天姥庙的窗洞落进庙里,非但没能将庙内的阴森照散一些,反倒把空旷旷的室内照得蓝莹莹一片。那零落摆在地上的破蒲团,香台,就更显的诡谲了。
小龙女小声道:“过儿,你冷不冷?”
杨过正软香暖玉地抱着小龙女,冷什么冷,心头简直蹿着火。可惜他们在天姥庙是为了蹲守幕后黑手的,不是谈情说爱的,只能叹了口气,低声道:“过儿不冷。姑姑冷吗?”
小龙女浅浅地笑了一下,那荧蓝的月光照到她脸上都瞬间融化了一切森寒,美得皎洁又纯净:“不冷的。”
杨过紧了紧手臂,和小龙女说:“从前,我也曾在佛像后躲过,但那个时候……呵。”他有些苦涩又有些怅然的轻笑了一下,而后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小龙女的秀发,“罢了,不提那些旧事。”
杨过有些出神地看着天姥庙地上的那片月光,仔细想来,自己这一生不管是在何处的记忆,都少有美好的,只有与姑姑在一起时的回忆,才多半是甜的。
杨过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龙女仰头去看他:“过儿?”
杨过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仔细想想,咱们这些年过的其实蛮苦的。现下能这般在一起,或许便是哪位神灵在庇佑我们,补偿我们过去的那十几年……”
小龙女皱了皱眉:“反正不会是这个天姥。”
那壁画上食人脑髓的景象还留在小龙女的脑海里,一想起来就叫她的胃一阵不舒服,几欲作呕。
杨过笑道:“姑姑,你别想就是。”他伸手捂住了小龙女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小龙女脑海中那些她讨厌的画面遮住似的。
小龙女抬手搭上了杨过的手背。
冬日的夜,是静悄悄的。安静得仿佛每一片雪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连池塘边的蛙鸣都依稀可闻。
或许是怀中的温度太过温暖,或许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感觉并没有从前所认为的那样刺骨疼痛。
杨过有些怅然,又有些怀念地慢慢道:“这蛙鸣,让我想起义父了。他……他待我是极好的,可是……他也死了。虽然西毒欧阳锋的名号在别人听来,是极为令人胆寒和厌恶的,但他真的对我很好,他还教我蛤.蟆功——”
杨过和小龙女齐齐抓住了对方的手。
小龙女:“冬日如何会有蛙鸣?”
杨过:“那是蛤.蟆功的声音!”
两人顷刻起身,从天姥庙中疾掠而出,顺着那蛤.蟆鼓噪般的声音一路而去,几乎跨过了整个镇子,也没能找到发出声音之人。
鼓噪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小龙女拉住杨过的手:“我们得回到天姥庙去。”
杨过使劲望着那声音的方向,还想再追:“可——”
小龙女重复道:“我们得回到天姥庙去。”她犹豫了一下,“今天,我们第一来天姥庙的时候,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杨过被拉回了注意,回过头问:“什么?”
小龙女:“在我们离开天姥庙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
杨过拉着小龙女的手一抖:“可,我没有感觉到。若是其他人感觉到了,定然会说的。”
——除非,那视线根本不是在暗中看着他们,而是在暗中看着小龙女。
“过儿,我们要回去。那天姥庙里一定有古怪的。”小龙女认真地说。
杨过却踟蹰了,他拉住了想要起步的小龙女:“姑姑……”
小龙女被拉了回来,疑惑地道:“怎么?”
杨过紧紧握着小龙女的手:“我……那人是冲你来的,我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不只是我,李兄,九公子,甚至墨道仙,都没有察觉那个人的存在。他的功夫,远在我们之上。”
“我……我怕你有危险,可我却保护不了你。”杨过的脚被这沉重的恐惧锁在了地上。
自从神雕侠之名传遍江湖之时,杨过已经很久没再有过这样或许会失去小龙女的恐惧感了,他也很少再见到能让自己甚至发觉不了存在的敌手。
小龙女定定地看着杨过:“但我们不怕的。过去的那么多年,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都没有分开我们,这一次也一样。”小龙女的手很纤细,指尖还有些微凉,但却令杨过觉得很温暖,很可靠,“走,我们回天姥庙,然后燃墨道仙给我们的信号弹。这一次,我们不止只有我们自己,我们还有同伴。”
天姥庙前,一簇烟火骤然冲破天际,在燃得最璀璨之时轰然碎裂,在夜空中燃起一片火树银花。
墨麒等人来的很快。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回山上道观,都挂心着松溪镇的事情,一直带在师爷的书房里,盯着师爷紧张地对着名单查人履历,翻看保管在藏书阁中的地方志。
众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只看见了小龙女和杨过两人。
宫九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敌人:“怎么回事?”
小龙女将白天时她感觉到的视线和众人说了,又将方才二人听见的蛤.蟆鼓噪的声音也说了。
杨过的手从小龙女说了白日的事后,就一直没有松开,他僵着脸,语速因为神经紧绷而有些过快:“那就是蛤.蟆功的声音。一开始,我还因为久未练过这功夫没能想起来,后来我才反应过来,现下正是冬日,外面更连日下着大雪,怎么可能会有蛙鸣。”
“蛤.蟆功?那不是西毒欧阳锋的成名绝技吗?”宫九挑眉。
墨麒低声道:“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会不会是其他人学了这门功夫——”
杨过打断道:“不会的!这门功夫,只有我义父会。而且因为这功夫特别难学,又极其容易出岔子,所以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没有教过!这天底下,会蛤.蟆功的人,除了我,就是我义父!”
宫九确认道:“但他确实是死了吧?”
杨过:“……是。”
宫九与墨麒齐齐沉默了下来。
杨过有些心神不宁地道:“难道……是义父的鬼魂……”
宫九扯了扯嘴角:“莫说这种三岁小儿才会信的话。”
墨麒犹豫了一下:“神雕侠,我有一事要与你夫妇二人说。这是九公子在说这几月的案情时,没有说与你们知晓的,缘因此事干系甚大。但既然这事牵涉到二位,那我们也不好再隐瞒了。”
墨麒将宫九先前“讲故事”时,删去的那些关于影子人的事情,讲给了杨过和小龙女听。
杨过张着嘴,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过关注点显然因为震惊而有些剑走偏锋:“所以——我义父——我义父他没有死,对不对?!他活了!”
小龙女伸手碰了碰杨过的颈脖,微凉的温度瞬间让杨过冷静了下来。
杨过咳了一声:“抱歉,我有些冲动了。”他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确认道,“这是真的吗?”
他原本有些踟蹰和畏缩的心情,在这一刻全然变成了欣喜。
墨麒沉默的点头。
他的心情却不如杨过来的振奋高兴。
如果那个发出蛤.蟆功鼓噪之声的人当真是欧阳锋,那就说明欧阳锋很可能就是影子人。而影子人每次出动,多是为财宝,或是为奇药。
松溪镇自然不可能有财宝的,那就是说,松溪镇里可能会有奇药了。
宫九微微偏过头,对墨麒道:“看来让镇里人突然痴傻的,果然是毒了。只是不知道,镇里的人痴傻到底是那毒药的原主所为,利用来发展邪教的……还是影子人假借邪教之名,实际上是拿人来试药的。”
墨麒也是这么想的,正准备告知杨过,死而复生的影子人很可能没有自己的理智和记忆,只会执行命令,并且内力也会较先前时暴涨几倍,若是敌对怕是会很难对付,天姥庙外突然传来了一声佛号。
那声音如梵音晨钟,在雪地中来回振动,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令人心神皆震。
“阿弥陀佛……”
宫九手握在剑上,厉声问:“何人!”
“老衲大理段智兴,江湖人抬爱,称老衲为南帝。现携老友东邪黄药师,北丐洪七公,受东方神医之邀,前来拜会。请问庙中何人?”
杨过第一时间惊愕的都不是忘年交黄药师来了,而是:“洪七公?!”
杨过一把挡住了想要去开门的墨麒:“洪七公不是与我义父……与西毒欧阳锋在华山之巅上比武,已经身死了吗?!”
欧阳锋可能是复活的影子人,那这个与黄药师、段智兴同来的洪七公,又是什么人?能和这样的洪七公同行的黄药师、段智兴,真的是黄药师和段智兴吗?
宫九却握住了手中之剑,苍白的脸色因为危险的刺激而显出几分兴奋:“开门,见客。”
他抬脚踹开了庙门,沉重的门板直飞出去,拍向门外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