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胭脂骨案08

“这是什么?唐远行和苗梵梨又是谁?”段誉大为头疼。他不知唐远道父母之事,看见这两行刻字,只以为是现在已经明朗的案件,又多了一团徒然插入的疑云,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虚竹摸了摸刻印:“已很有些年头了,少说也有十年。”

宫九在蘑菇屋里转来转去,而后突然拿过段誉带来的鱼叉,对着蘑菇屋地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的艳红膏脂一戳,开始清理起地面。

墨麒的眼神从墙上刻字上移开,便瞧见埋头拿鱼叉刮膏脂的宫九:“九公子?”

宫九头也不抬:“那刻字是十年前的。若是刻字之人在这地宫中留下过什么印记,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印记定然已被埋在这膏脂之下。”

虚竹犹豫了一下,扯住自己的衣摆,撕下一片避水的布料来,裹在手上,蹲身下去,也开始在膏脂内细细摸索起来。

鱼叉本就不是刮东西的工具,自然没有手来的好用。虚竹在膏脂内摸索搅和了一阵,突然触碰到了一根细细的、尖锐的东西。若不是他一早运起了内力护住双手,只怕就被这根刺戳中了。

他将那根针刺从膏脂里拈了出来。

段誉挤过来,拽着袖子把针擦了擦,露出了膏脂之下的翠蓝青色针身。

宫九:“……”

他想起了和某只长尾巴肥球之间极为不友好的记忆。

虚竹道:“这是什么暗器?竟然细如牛毛,又如此坚硬。”

墨麒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色:“是唐门的孔雀翎。”

雀翎之名,正因此而来。

段誉忙也伸手撕了一片衣角,照葫芦画瓢裹在手上,在膏脂里一阵乱捞,没出多久,居然就捞出一大把暗器来。

有安装着毒囊的飞镖,有比之孔雀翎竟还要细、且有韧劲的短针、有加了血槽的小箭、有已空了的霹雳弹……

“旋回镖,暴雨梨花针,袖中箭,霹雳火……”墨麒挨个辨来,竟都是唐门的暗器。

虚竹站起身,问墨麒道:“观国师之神情,是知道这刻字的二人?这位唐远行,是否是唐门中人?否则,这里也不会无端地出现这么多唐门的暗器。”

墨麒满心思绪,略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宫九随手扔了手中叉鱼杆:“看这些暗器分布位置、种类还有数量,当时应该不止一个唐门中人在此。而且,如果唐门的人没有将暗器随地乱丢的习惯……他们之间可能还发生过一次内斗。”

段誉扔掉手中的暗器:“还有,那刻字上说,‘此为吾等之罪过’,为何用这个词?唐门中人为制炼暗器四处探寻毒物圣地是寻常的事,这是他们的老本行。为何又称‘罪过’?当时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才让刻字之人这么说。”

墨麒沉吟:唐门的人来过这个蘑菇房,所为定是房中的胭脂骨。可是这房中的胭脂蘑菇却依旧在这里生长的如此肥美,这说明当时来此的人,并没有将这胭脂骨取走。

唐门与沈燕不同。沈燕不能,也不敢将胭脂骨带回沈家,因为他害怕这些蘑菇会被人发现,而且他也并不会培育这些胭脂菇。但唐门不同,唐门的人懂得如何避毒、制毒,如何保存和培育这些毒物,将胭脂骨带回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既然这些胭脂菇没有被全部取走,就说明确如段誉和宫九所说,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之事,才使得阳澄湖地宫中的这间蘑菇房得以保存下来。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看着墨麒背后和主人一样沉稳,垂落在腰际一动不动的乌黑长马尾,不由地手欠又拽了下尾巴梢:“想什么呢。”

墨麒被拽的头往后一仰,也维持不住原先沉吟的姿势了,无奈转身,把自己的头发从宫九手中拽出来:“我在想……唐远行和苗梵梨,是唐远道的父母。先时我收到冰雁传来的书信,其中附着唐门对远道身世的答话,说是唐远行背叛了唐门。”

宫九指指墙上的刻字:“刻这种话的人,会背叛师门?这种人……”宫九嗤笑了一下,“我见得多了。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他,他也不会背叛任何人。”

宫九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墨麒沉默的面庞。

墨麒也是这样的人。

宫九从前最是看不过这种“心怀宽广,以德报怨”的老好人的。可偏偏他对墨麒却始终厌恶不起来……

或者说,他对墨麒这性子确实是讨厌的,可这性子放在墨麒身上,却又不那么让宫九讨厌了,反倒成了他更想逗弄墨麒的助燃的薪草。

墨麒被宫九看的有些窘迫,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又被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这退缩的动作。

段誉不得不做惹驴踢的那个棒槌:“二位,别慌着深情对视,咱们这还有个谜团没有解开哪。这刻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这胭脂骨案还另有凶手吧?”

墨麒飞快移开了目光,而后对段誉道:“姑苏的胭脂骨案,凶手确实是鬼慕容和白大夫人。但是,除了姑苏,还有一个地方出现过胭脂骨的踪迹,出现过骨女的传闻和行踪。”

段誉惊讶道:“哪里?”

墨麒看了眼扔了满地的唐门暗器:“巴蜀,妙音城。”

唐远行夫妇之死和叛变,或许另有隐情。他必须尽快赶回妙音城,赶到唐门去。唐远道还在唐门中,若是当年的一切都是因为内乱所致,那唐远道此时的处境,很可能极为凶险。

正思考间,墨麒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长剑出鞘的嗡鸣,听声音,应当是西门吹雪的剑。而下一秒,门外便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段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窒息了,他平生不怕打雷闪电,不怕虫,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一眼扫过去,段誉就看见鬼慕容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小心脏顿时吓得怦怦直跳:“鬼……鬼慕容!”

虚竹第一个冲出了蘑菇房,仰头一看,西门吹雪已经和鬼慕容过上招了。

慕容复手中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剑,这令西门吹雪有些失望。他本还想着鬼慕容或许真的能“以彼之长还施彼身”,四舍五入这就算是和自己比剑了,这绝对是一个绝佳的磨砺剑道的机会。然而鬼慕容手中拿的却是鞭子,鞭子是绝不能当剑使的。

慕容复的内力比之先前在河西时的白玉堂竟还要强劲,鞭法也极为诡异难料,西门吹雪只遗憾了一会,就全心投入了比试中。

“我们……不上?”段誉嘴唇微动,声如蚊呐地偷偷问墨麒。

宫九瞥了段誉一眼:“你敢上?信不信等你上完,西门庄主就一剑把你戳个窟窿?”

段誉连连摇头:“那不……那我不上了。”

太平王世子说的没错,西门吹雪肯定不会乐意有人帮他的。剑客出剑,乃是最严肃的事情,段誉要是冲上去帮他两个打一个了,那算什么事儿?西门吹雪怕是能当场就反手拍飞段誉。

段誉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往后,他便无心开口了,只极为紧张地看着在平台上缠斗,逐渐往满是暗器的走廊里去的二人。

虚竹忧心道:“不好。走廊中空间那般狭窄,单是躲避机关便足够叫人手忙脚乱了,更别提在那般小的空间里过招。庄主的剑怎么能使得开?”

说不准一横就卡在墙壁间了。

段誉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又不能上前帮忙——别说想不想帮忙的事了,这么窄的过道,我们进去,这不是反倒添乱了吗?”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边,不动如山的墨麒。

墨麒感觉到了段誉希冀的注视,只说了一个字:“等。”

这是西门吹雪的战斗,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只能等待,并且祝福他能够是最后从走廊中安然走出来的那一个。

鬼慕容与西门吹雪武器间相撞击的铮铮声愈发的远去,显然已经打着打着打到了走廊入口的地方了。段誉扒在走廊口,焦急地探着脑袋想往走廊内里看,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

虚竹安慰段誉道:“西门庄主乃是天下第一剑客,当年就连剑仙叶城主、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都败在他的手下,他一定能赢的。”

正安慰间,地宫内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众人所站的平台顿时狠狠一晃。

段誉下盘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被墨麒顺手捞住。

虚竹终于也没法继续安慰段誉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地动?!”

这里可不是地面,这是阳澄湖底,若是地宫塌陷,他们被掩埋在地宫下,如何能够活得下来?

墨麒抓住慌手慌脚的段誉:“盗洞。”

若是地宫真的要塌陷了,他们就从沈燕挖出的盗洞里出去。但现在,西门吹雪和鬼慕容的缠斗还未结束,他们要等,等从走廊里出来的那一个人。

地宫的地面再次晃动了起来,这一次比上一回还要剧烈,还伴随着火.药炸裂的声音。

虚竹耳朵灵,不由地惊道:“这里怎么会有火.药,是鬼慕容带来的!他要炸了这里!”

走廊的这一段正挂心担忧的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地宫的机关台上,西门吹雪仍在和鬼慕容过招。

西门吹雪得承认,即便鬼慕容不是一名剑客,但他的武功也同样高超到令西门吹雪战意攀升。每一鞭、每一剑的碰撞之后,下一次的接触都会更加有力、更加迅速。

西门吹雪的剑,求的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他的剑,可以说是天下最快的了,但鬼慕容的鞭子,却总能同他的剑锋迎上。

他的剑越快,鬼慕容的鞭子也越快,出剑的过程之中,鬼慕容甚至还有能力将腰间的火.药掷到机关台上,将本就只是封盖的地面炸开,露出砖下黑洞洞的尖刺陷阱来,另两人可站立游走的地方愈发的狭小。

西门吹雪的剑锋越发的森寒凌厉,可他却甚至挑不开鬼慕容带在头上的帘帽。

鬼慕容很强。比他要强。

西门吹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鬼慕容甚至都没有用内力直接碾压他,而只是随着西门吹雪的内力加注,遇强则强地同样加注同等的内力。在西门吹雪已经使了十足的内劲出剑之时,鬼慕容的防御依旧稳不透风,只以同等的内劲对战他。

这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指教。

西门吹雪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比他要年长、比他成名更早许多,甚至还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正在点拨他。

西门吹雪的战意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愈发攀升,剑锋毫无力竭之势,而是一道更比一道锋锐,一道更比一道雪亮,一道胜过一道的快。

他感觉得到,这就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卡着的瓶颈了。

自叶孤城死后,他又战过那么多剑客,甚至连薛衣人也败在他的剑下,但他的剑道却始终卡在那一步,不进毫分。

西门吹雪的额头上渗出汗意,这是他自成名之后便没有发生过的。剑客之间的比试,往往只在一剑之间,或生,或死,少有这般缠斗。

鬼慕容的鞭子在出招时,始终比西门吹雪的剑稍慢上一点,可待西门吹雪的剑招一出,他的鞭子的攻势便徒然变快,总能不偏不巧,悍然对上西门吹雪的剑。

好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看见猎物前,先观察预测猎物的走向,而后一击必杀。

直到自己的剑招已经没法再更快一步之时,西门吹雪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地宫之中一直亮透了黑暗的剑芒突然一灭。

而后,一道绚烂的、雪亮的、森寒的仿佛能劈开阳澄湖的剑芒直刺了出去。

鬼慕容被西门吹雪手中的玄铁黑剑当胸穿透。

他头顶的帘帽掉了下来。

露出属于曾经名极一时的慕容复的那张迷倒了万千少女的俊逸面庞,和一双与常人无异,明如漆星的眼睛。

慕容复的嘴角是笑着的,笑得非常肆意,带着几分潇洒和自得,仿佛被人用剑当胸穿过的人不是他一般。

慕容复的手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他不退,反而又进了几步,剑在他的胸膛穿过,露出背后的剑刃又多出几寸。

西门吹雪蹙起了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必死的人。

慕容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漏气似的:“有时候……得先慢下来,才能快起来……”

他一种仿佛心满意足的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边轻呵了一声:“江湖啊……”

最后一颗火.药咚咚落在地上,轰然炸开。

头顶的石板天顶骤然裂开。

地宫开始塌陷了。

走廊的另一端,同样发现天顶裂开的段誉惊呼道:“西门庄主!”

宫九一把拽住段誉的衣领:“你还想往里面扑?真是不想要命了。你可是大理的皇帝,真是连自己的子民也不想管了?没听见道长说吗,我们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现在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快从盗洞——”

他训诫的话还没说一半,刚刚还说着要“等”的墨麒已经和虚竹一道冲进走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