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古,名不正言不顺者,都需以绝对的武力与雷厉风行的手段坐稳皇位。
说他是皇帝,不如说他是一个叫做“皇帝”的玩偶,被别有用心的野心者来回争抢,尝遍风雨飘摇。
“皇后与朕一路走来,对朕当今的处境应该再清楚不过——
“无论去往何处,长安也好,洛阳也好,许都也好……亦或是别的地方;
“无论名义上是谁侍奉天子,董卓也罢,李傕也罢,曹操也罢……亦或是袁绍、刘表乃至其他人;
“朕都只是一个徒有虚名、可供利用的傀儡。
“无人会在意朕的想法,无人会顾忌朕的喜怒。”
年轻的帝王尚未及加冠之年,眼中却沉淀着举世的沉邃与凝重。
他以九岁稚龄登位,经半生颠簸,每日与鲜血、死亡为伴;而今虚年十八,却已见惯人情冷暖,历尽战乱烟火。
董卓夺权,民不聊生,他眼睁睁地看着洛阳城池毁于一旦,数万平民在烈火中活活烧死;
李傕郭汜变政,战火连绵,他亲眼目睹百官、黎民死于战乱,死于饥饿,骇然地明白:史书上所写的“血流成河”、“易子而食”真的存在于世。
他惶然、愤怒、痛心而痛恨,恨不得提起佩剑,斩下乱国者的头颅。
可他年幼无能,只能一忍再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旱之年下令开仓赈灾,救济城中的灾民,亲自监督诸事,处置中饱私囊的官员。
“曹操治郡有道,深知民间疾苦,并非李傕郭汜之流。他是朕最好的选择。”
既然都是当傀儡,为何不选利国利民者,替他做大旗,做他的利剑?
“何况曹操,至少给予了朕明面上的尊重。”
昔日东迁时,李傕自己享用金玉之食,却让刘协与百官吃糠饮露。刘协为百官与诸侍向李傕求取五斛米与牛骨作赏赐。可李傕只奚落嘲讽了一番,丢下了一些发臭、不能吃的碎骨头。
相比之下,将珍馐宝物优先供奉于他,甚至让出宅邸的曹操,至少给足了“奉天子”的诚意。
伏皇后泣不成声,额贴手背,躬身稽首:
“陛下……”
刘协缓缓阖上眼:“可……朕亦不是圣人。”
平静的话音中,竟多了一分哽咽,
“朕可以为民之计,当一把利剑,当一个傀儡……可朕的子孙,又当如何?与朕一样——成为一个皇位上的笑柄,瞧着人的眼色过日子吗?
“朕又如何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活在他人的阴影下。若朕断送了大汉江山,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伏皇后膝行向前,食指轻按在刘协冰冷的唇瓣上:
“陛下,莫要再说了……”
刘协抓下伏皇后的手,目光炯炯:
“皇后,你可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坐着车辇的曹操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被强行拉上与他同车的刘备忍住别开头的冲动:“……司空可是身体不适?”
曹操打完一个喷嚏,仍觉得鼻子发痒:“许是昨夜睡得迟了。”
刘备直视曹操的眼,谆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司空,公务繁忙,亦要注意身体……”
朴实而恳切的关心话听起来情真意切,若非曹操冷静自持,差点被这番推心置腹的关怀迷了眼,以为刘备真的什么热心肠的老好人。
又听了两耳关切的话,曹操怕自己真的被洗了脑,连忙开口,道出自己拉刘备同车的目的:
“我欲予君粮草,令使君前去沛城收集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