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学子纷纷点头赞同,少有几个被周明田捉弄过的,也都面露不忿,恨不能冲上来和蔡鲤击个掌,一起大呼苍天不公,接下来就要分条缕析的陈诉当朝权势们的一手遮天,痛呼天道不公,世道不清明了。
这等周围同窗们有些群情激奋的情况下,只听明田又是一声轻笑,清朗的声音带着股漫不经心:“学生怎么进来的,这种事就不劳烦蔡夫子伤脑筋了。”
“你!”蔡鲤又是一气,气的伸直了胳膊去抢明田手中的蓝皮书册,口中嚷道:“这里是青山书院的课堂,你莫要拿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春画秘戏图来玷污了青山书院!”
“啧。”明田微微一摇头,合上书,起身,用手指了封面上的《公羊传睢阳集注》给蔡鲤看。
蔡鲤登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站在那儿,周遭学子们起哄声不停,他却觉得两颊发烫,整个人恨不能地上立马有个大缝让他钻进去了。
明田理了理方才有些杂乱的衣衫,正了正头上纶巾,看周遭聚拢过来的学子们,看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不禁脸上挂上一抹深意的笑。
明田扬了扬手腕,左手仍拿着册子,但作势要动手的模样。
周遭学子一哄而散,间或有两个胆大的想要围上来,口中还嚷嚷着甚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周明田要敢揍夫子还不反了天了”的话,只是两人脸色煞白,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到底是心里害怕了些。
周明田混不吝的声名远播,这些斯文弱气的书生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便是此时敢言了也怕他动手。
不过明田却是不会动手的,他打定了注意要在这里待几年,试试这个世界的科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好补充一下自己的知识。他知晓此方世界师道尊严颇有几分严厉,他若是此时当真殴打了蔡鲤,那后果可与殴打了阮芸娘是全然不同的了。殴打了阮芸娘,还可以说是不过教导一下父亲的妾室,往小了说不过是家宅之事,可一旦殴打师长,轻则被山长戚阳先生关禁闭一番惩戒,重则卷铺盖回家直接影响科举。
不过周明田是个混不吝的,明田承了他的记忆,也不见得是个多么循规蹈矩的乖巧学生。
明田轻笑道:“诸位兄台看好了,明田可没有在举业课上看什么消火图,至于为什么蔡夫子这么笃信我看的是春画、秘戏图一干的东西……”
明田笑得暧昧,眼中含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隐晦笑:“所谓温故而思新,我观蔡夫子眼下略有乌黑,脾气暴躁不堪,怕不是昨夜挑灯夜读,连夜温习这所谓的春画,以致于现在是淫者见淫,看见学生看书就以为学生和他一样是个温故而知新挑灯夜读的好书生。”
他明里暗里的把蔡夫子贬了个遍,又见同窗学子中略有几分神思不属的,只看了眼反应过来气得两眼微红的蔡鲤,笑了笑,又道:“学生手中的这本《公羊传睢阳集注》可是山长的手稿本,蔡夫子方才那般话语,可不是把戚阳先生,我们青山学院的山长都给一并囊括进去了?”
蔡鲤气得两手指着明田,“你你你”的支吾了半晌,却见明田大摇大摆的推开聚拢过来的学子,径自的走了。
“周明田!你给我站住!课上言语讽刺师长,你果真是有几分胆色了!”蔡鲤怒不可遏。
周明田顶撞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听他的了。故而周围学子们也不觉得明田今日这番与往日有什么不同,要说不同的,怕就是往日周明田都是真的在看消火图,今日却是蔡鲤冤枉了明田了。
可饶是这般,明田一番口舌不饶人,三言两语间,也把蔡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结果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明田居然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仍旧端端正正坐在自己位置上,没有参与众同窗的看热闹,反而自己一个人在静静答题的“优等生”许穆青的身侧。
明田颇为自然的放下了手中的这本《公羊传睢阳集注》,看也不看,随意捡了两本许穆青放在桌角的书,两手一背,径自走了。
他脚步之敏捷,速度之快,直叫众人,包括蔡鲤和许穆青两人也没反应过来,及至反应过来,庭院中都已不见了明田的身影。
许穆青是青山书院的魁首,山长戚阳先生看中的学生,为人正直,虽有几分性格冷淡但学问都是实打实的,而且为人敦厚老实,所以虽然明田这么冷不丁的拿走了许穆青的书,蔡鲤却神色一缓,对着许穆青和颜悦色道:“穆青,方才是怎么回事?”
许穆青提着毛笔的手顿了片刻,都在纸上凝成了一团墨渍,看了那本《公羊传睢阳集注》,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夫子,周二少他把山长的《易经睢阳集注》和《麟经睢阳集注》给拿走了。”
明田把看完了的公羊传那本还给了许穆青,又拿走了易经和麟经的两本。反正这都是山长戚阳先生借给书院学子们一览的,明田作为书院学子,自然能借来一观,他拿走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再说,就算这是许穆青的私人物品,有了部分周明田性格的明田,怕是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过来。
反正,学了几分周明田的没脸没皮,明田觉得不要脸皮之后,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心情爽滋滋的。
青山书院里有讨人厌的蔡鲤夫子,接下来的七八日都是举业课,明田也没甚么心情和底子去试试,索性拿了书,又回书院近旁的周明田的别院取了银子,带着来福去了一边的红楼倚翠。
青山书院是京都数一数二的书院,位于城南的一块青山绿林皎湖的风水宝地。自古书生都讲究红袖添香,书院近旁也就衍生出了不少秦楼楚馆的生意,再加上此界讲究一个雅性,书生名妓乃是才子佳人的标配之一,你方作词我方唱罢,还能得一两分才气名望,引得不少人终日流连于此。这其中不仅仅包括了一些风流才子,往届的状元探花之才,甚至朝野上一些颇有名望的人也会在休沐日来此会客作诗,传出不少雅事。
原身周明田这么一个颜值就是王的颜值狗,自然也不能免俗,甚至还是这片红楼倚翠的常客。只是原身肚内没有几分墨水,那些才名远播的名妓得了他的钱财见他几次也就不见了,所以周明田一向是和这种雅闻离得远远的。
想想红楼倚翠里的漂亮小姐姐们,各个能吹会唱,还能作诗赋词焚香弹琴,可以说是风雅的一批,再加上红楼倚翠里的灯红酒绿,明田两眼微红,觉得自己找着了一个看书的好地盘儿。
倚栏凭望,见远方皎湖波光粼粼,秋风萧瑟,小阁楼里却是焚香弹琴,一片朱门酒肉。
明田倚靠在贵妃榻上拿着书慢慢看着,空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檀香味,丝竹之音缓缓入耳,有美人兮,跪坐在纱帐之后,焚香净手,略一拨琴弦,婉转如黄鹂的歌声响起,连带着柳七这干擅做孤苦凄凉之词的花间词人的词也染了几分富贵色调。
“繁华锦烂,已恨归期晚。翠减红稀莺似懒,特地柔肠欲断……”
一曲作罢。
来福坐在一旁连点心也不吃了,竟是听得两行泪直下,无声哭泣着。
明田瞥了他一眼,手中书翻的快速,不过两三日时日,已是看完了半本。说是看完,其实明田已经能将看过的那些集注倒背如流,只是论起理解,怕是只有戚阳先生的一家之言,外加上明田自身的理解,怕是还要和同窗学子们讨论一番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
明田深深意识到,不管到哪个世界,学无止境。
明田开口:“不用唱了,换个人,吹一首曲调欢快些的调子。”
纱帐后头的小姐姐诺了一声,收了势,起身抱着琴退下,后头一个拿着玉笛的小姐姐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