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他被不平事认主,被千岁高高供起,虽说莫名其妙,但莫名其妙的都是八辈子求不来的好运。

楚佑被家人抛弃,觉醒祸世血脉,好不容易天降一个叶非折却被屡屡捅刀,莫名其妙的都是旁人八辈子不敢想的厄运。

人和人的差距从这里就可见一斑。

有些人万千宠爱,得天所钟。

有些人霉运当头,注定孤煞。

叶非折可以拒绝千岁,甚至气哭千岁。

但楚佑只要在千岁面前一出现,恐怕就难逃一死。

是啊,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楚佑没有那么多的挣扎纠结,利落得如同快刀斩乱麻:“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哪儿来那么多有条有理的逻辑原因,丝丝入扣的理由动机?

放眼古今,所有的热血上头,所有的不顾后果,大约都可以概括为想做,所以就做了。

仅此而已。

“楚佑。”

叶非折自己也说不清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思说出这两个字。

生气谈不上。

无奈大概是有的。

动容是有的。

酸楚…也许是有那么一点。

“你是傻子吗?”

“傻子有哪里不好吗?”

楚佑反倒是笑了。

叶非折和楚佑初见时,楚佑十成十的心思都用在无时无刻的算计上,把自己裹成个密不透风的冷面人。相较于笑吟吟,不以为意的叶非折,反差鲜明。

谁也没想到如今形势会反过来。

叶非折成了满腹心事的那个,楚佑眉目间,却有了天大地大的开阔飞扬:

“我宁愿做个傻子。”

至少可以去无所畏惧,去热烈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不怕挫折,也不怕伤痛。

千岁微微扬起眉,眼眸微敛:“小子,那么久了,终于肯现身一见?”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垂头丧气,满脸羞愧的少年。

可惜命运注定要叫千岁失望。

不禁楚佑离垂头丧气、满脸羞愧几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千岁忧所看见的人也远远不止一个。

左边,四方宗主带着温愧云、阮秋辞和另外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一同现出身形。

“你就是魔道的那位大人?”

同一个称呼,由不同的人呼来,自有两样的感觉。

譬如说大人这个词,晋浮说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四方宗主却说得轻蔑,比起尊称,更像是嘲讽。

“魔道的前任魔尊尚要与我平辈论交,让我三分。我倒好奇你究竟是何等人物,敢称我小子。”

温愧云和阮秋辞的怒火几成实质,恨不得向千岁汹汹扑面而来,再盖上两个字:

野蛮。

千岁:“???”

难怪他没有察觉。

千岁所有心神皆放在叶非折和楚佑两人身上,一个是他爱极,一个是他恨极,两极之下,哪里有心思去一寸寸挖地三尺,看看有没有旁人埋伏在侧?

何况凭四方宗宗主修为,有心隐匿能叫千岁发觉?

这不是尽头。

萧家家主,慢吞吞地从四方宗主对面站了出来,举起双手,尴尬笑道:

“老夫外孙来了此地,老夫心挂晚辈,情急之下,便跟着来了此处。”

当时萧家家主在萧瑟的凉风里站了很久,沉思了很久。

他一番谋划到底是给谁白抛了媚眼看?

到底有没有人能对他的千般盘算,百种心机,给予一点最基本的尊重?

后来,随着风声更加的萧瑟,更加的呜咽,萧家家主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

沉思归沉思。

怀疑人生归怀疑人生。

该杀的祸世,还是要杀的。

该杜绝的后患,也是要杜绝的。

于是萧家家主义不容辞地拔腿追了上来,在他一无所知的境况下,和楚佑、四方宗主,蹲在了同一处草丛里。

千岁:“???”

这老家伙又是哪门子的人,说谁是他的外孙???

然而,这也不是结尾。

最后晋浮和苍术两人,怀着壮烈赴死般缓慢的步伐,和悲壮的神情,从后面走了出来。

晋浮一见千岁,就觉得自己分神隐隐作痛。

他一见叶非折,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

尤其是那么多人齐聚一堂,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扒过他分神的时候,晋浮痛得像是个阴湿天痛风的高龄老人。

“圣尊、大人…”

每念一个称呼,晋浮都要闭一次眼睛,好像是在做临死前的心理建设:

“属下幸不辱命,助大人带来大人想要的人回来。”

才怪,要是早知道千岁是去迎亲不是去杀人的,他一定有多远跑多远,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叶非折。

“因此属下特意回魔宫复命,想看看大人是不是用得到属下微薄之力。”

才怪,他是看四方宗主要来大闹魔宫想跑过来看热闹,顺便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改邪归正,转投仙道的机会。

千岁:“???”

看热闹就看热闹,你趴草丛里看热闹是想干什么?

一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对方会来此地。

转眼间,三个人暗流涌动的战场,就变成了一群人的烽火硝烟。

萧家家主怂得最快,呵呵笑道:“你们随意,你们随意。”

要是能随意一点,把他外孙给随意弄死,那就更圆满不过了。

可惜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包括先前对他恶感最深,成见最大的温愧云和阮秋辞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的全部注意已放在新出现的野蛮魔修千岁上面,懒得给他一个过去的野蛮家主眼神。

“非折——”

四方宗主一边沉声叫叶非折,一边拔剑出鞘,护住了叶非折:

“是为师来迟,让你身陷魔宫,受这样的委屈。”

温愧云和阮秋辞在一边使劲地点头,根本顾不得剑修那些孤高的架子,一个比一个沉痛,一个比一个愧疚:

“都是师兄不好,护不住你,那野蛮魔修拽你出去的时候,也没能拦住。”

“都是师姐无能,要不然早该把那野蛮魔修一剑斩下,哪里会叫你受这等委屈?”

三人齐心协力,达到了同仇敌忾的一致:“你受委屈了!”

晋浮:“……”

他听得神情麻木,两眼发直。

如果说那位大人把魔尊之位,把魔道基业,把盖世修为,递到叶非折面前是受委屈——

如果说那位大人软语恳求叶非折是受委屈——

如果说把那位大人气哭是受委屈——

这种委屈他也很想要啊!

他愿意受!

这回,就是叶非折本人都感受到一丝良心上的谴责,“也不算受委屈。”

温愧云与阮秋辞深深吸一口气,看向叶非折眼神又是怜爱,又是愧疚。

他们师弟果真心地仁善,哪怕被野蛮魔修强抢去魔宫,也不忍心说对方一个不好。

都怪他们太无能,保护不好这样好的师弟。

四方宗主也很动容,侧首向叶非折道:“莫怕,为师带你回四方宗。”

四方宗主说的回四方宗,不仅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他剑气随心而动,无形无物,却有如疾风折劲草,过处草木凋落,湖泊翻涌。

众人只听到丁零当啷地甲胄碰撞,和重物落地声,想来是魔宫周围侍卫魔修在四方宗主剑气下,倒了一片又一片。

“阿折——”

千岁没把这点动静放在眼里,转头去讨好叶非折。

也许是刚才气得险些落眼泪的缘故,他声音里还掺着些许软糯的调子,不复先前清亮如雪。

听上去像是只拿肚皮拱人的猫咪。

“你看,四方宗那群野蛮剑修把你最喜欢,最费心做出来的花草都破坏了。”

他活学活用,把野蛮两个字当即回敬回去,气得温愧云和阮秋辞差点拔剑。

“你当初为了把魔宫做成这样费了多少力气?”

叶非折:“???”

他怎么不记得他当初把魔宫做成过这样?

不对,他怎么不记得他当初有过魔宫?

要说叶非折为了维护玄山草木不被那群剑修破坏,煞费苦心,叶非折是信的。

要说叶非折费心思做了这座魔宫,叶非折是不信的。

他有魔宫,他飞升在仙界的师父恐怕第一个不答应,第一个天降雷霆来劈死他。

宿不平难得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赞同道:“不错,着实可恨。”

叶非折沉默一会儿:“那个…我听我我师父说修魔容易修到神智错乱,原来是真的。”

千岁惊愕望着他,眼眶微红,似乎又出现了晶莹之色。

宿不平明智地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四方宗主认可道:“不错,我说过。”

虽然他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说过,但是显然修魔容易神智错乱是真的,具体参考宿不平和千岁两位。

而且——

他徒弟说的话,他当然不能不给他徒弟面子。

就算是没说过的,也必须说过。

叶非折:“……”

不,你没说过。

因为那是他上个世界的师父,魔尊舒遥,向他骂过魔道的都是一群混蛋后,信誓旦旦加了一句修魔容易修到脑子错乱。

叶非折当时深深钦佩他师父自己骂自己的勇气,并将这句话牢牢记了下来。

叶非折叹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太和神智错乱的混蛋一般计较,理解地对着千岁道:

“怎么说…你对上一任魔尊情深意重,我是能理解的。上一任魔尊英年早逝,我也是遗憾的。但是你再牵扯到其他人,把我来当作上一任魔尊弥补你痛失所爱的遗憾,未免就不太人道了。”

说完,叶非折由衷自心中感到一阵不快。

那不是什么随手抛千金的痛快潇洒。

而是紧紧相联,至亲至重之物被旁人抢去的遗憾。

叶非折想了半天,想到一个类比:

大约是得知他的千岁忧心里有了旁人的不快。

叶非折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不得其解。

兴许是单纯不爽自己被当作替身吧,叶非折如是作想。

毕竟玄山仙首高高在上数百年,谁敢肖想他?谁敢把他当作替身?

千岁眼眶更红,眼中晶莹之色更重,声音都带着哽咽:

“你怎么会那么想?你是在瞧不起我,还是在瞧不起你?”

那当然是瞧不起你。

叶非折默默收了声。

他良知尚在,总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能治小儿夜啼的魔道大人当众气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