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嘴一撅,一甩袖,气呼呼地走了。
父皇连忙将他放下,追了上去,“皇后,等等朕,是朕不对,别生气,别生气。”
追上后,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去…
幻像消失,夜九歌清醒过来。
“呜,呜”,一个年老的宫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哑嬷嬷,不必客气。”夜九歌伸手扶起她。
这个哑嬷嬷已经快六十了,却不知为何一直呆在宫里,夜九歌每次进宫的时候,总会碰到她。
在这个宫里,从父皇母后相继去世,皇兄登上皇位开始,已经没有宫女太监,愿意同他亲近。
那些曾经亲切唤他九王爷的人,再见到他时,如避瘟疫。
反倒是这个后来才见到的哑嬷嬷,每次见到他,总是恭敬地同他行礼,对着他微笑,成了这宫里唯一温暖的地方。
夜九歌不想害她,每次只是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只是终究,两人之间还是多了几分无形的熟悉和默契。
“呜,呜,”哑嬷嬷行完礼后,对着他慈祥一笑,满脸的皱纹在夜九歌眼中看来,异常温暖。
夜九歌含笑目送她远去。
“九王爷,九王爷,原来您在这啊!”来人是夜冥身边的大太监陈升,他嘿嘿两声笑,“可让奴才一阵好找!”
陈升是从小太监开始,陪夜冥一起长大的,自七年前开始,每次陈升见到他就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夜九歌都快忘记陈升笑的时候,像个弥勒佛的样子了。
他不动声色,“陈公公,找本王有何事?”
陈升笑道:“九王爷,国君在御花园水榭边设宴,是家宴,请您过去一起用膳。”
一同用膳?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夜九歌微笑道:“谢陈公公专程跑这一趟!不知皇兄今日为何突然设家宴?”
“还能为何?”陈升嗔了他一眼,“当然是为了九王爷您的归来啊!国君道好久未曾同您一同用膳,所以特意选了今日九王爷您病愈进宫的日子!国君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单独整了几样您最爱的小菜。”
“皇兄有心了!”夜九歌拱手淡淡一笑。
“九王爷,您快些,国君、皇后、琴贵妃、清妃、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大公主二公主,哦,对了,还有三王爷,国君特意从宫中派人将三王爷也接进了宫。
本来国君想将大长公主和二长公主一起请来,不巧她们前天去了灵隐寺,听说是特意为了国君的万寿节去祈福,要后天才回来。”
三皇兄也来了?他也有两年未曾见过他了,不知他现在身子如何了?
“那各位皇叔呢?”夜九歌顺着问道。
“国君道此次家宴,只想几位皇兄弟皇姐妹聚一聚,便没有邀请各位王爷们。”
“谢陈公公告知。”
陈升的圆眼睛笑成一条缝,“九王爷您这么说,可折煞老奴了,以后九王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老奴,老奴定会知无不尽。”
“那本王就多谢陈公公了。”
“呵呵,九王爷不必客气!哎哟,到了!九王爷,奴才就不过去扫兴了,您请…”
夜九歌略一拱手,“辛苦陈公公了。”
“哎哟,不敢不敢!”
夜九歌走后,陈升看着他的背影,微佝的身形慢慢站直,面上弥勒佛般的笑容渐渐隐去,露出如寒光一样的神情。
“小九,你来了,快来快来,朕和三皇弟等了你好一会了。”
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五官与夜九歌生得五分相像,比之略显粗狂,眉间一抹阴冷,不似夜九歌的明朗。
正是北夜国君夜冥,他早朝时的龙袍已经换下,此时穿着随意的明黄色衣裳。
夜冥招呼夜九歌的语气,随意自然,一如七年前。
“见过皇兄,三皇兄,皇后,琴贵妃,清妃。”
“见过九王爷(九王叔)!”皇后带着众妃子和皇子公主齐齐回礼。
“九弟不必多礼。”整个人靠在特制的推椅上的三王爷,比以前削瘦苍老,面上的笑容拘谨又不知所措。
三王爷与两人非同母所出,面容只得两分像。
“几月不见,小九容貌似乎越来越出色了,是不是,三皇弟,清妃?”
三王爷尴尬笑两声,“国君明察秋毫。”
被点名的清妃,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子,五皇子的母妃,人如其名,清丽娇妍,有着北夜女儿特有的温柔。
她仪态优美地站起身,落落大方道:“回国君,九王爷的样貌都是随国君您呢!”
“哈哈,哈哈!”夜冥难得开怀大笑,“清儿这张小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甜!”
清妃的身形似乎摇晃了一下,她顺势一福,“谢国君夸奖!不过国君,您可不能只夸不奖哦!”
“好,好,小九身子好了,今儿个朕高兴,统统有赏!”
一众妃嫔皇子公主纷纷谢恩,“谢国君(父皇)!”
“小九啊,前两日,皇后提醒朕,道你岁数也不小了,该为你操心选个王妃进门。朕自从登基后,一直忙于国事,倒将你的事给疏忽了,是朕的不对。
等这次朕的万寿节过了,朕让皇后好好帮你挑一个,以后你就留在东陵王府里,好好替皇室开枝散叶!”
“谢皇兄,谢皇后!”夜九歌起身谢恩。
一旁的琴贵妃捂嘴笑道:“清妹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面色突然苍白了?”
琴贵妃是二皇子的母妃,样貌端庄,容貌在皇宫里算不得出色,但其出身颇高,是北夜镇国公的嫡长女。
清妃笑道:“姐姐您可真细心,妹妹自小就怕水,现在坐在水边,刚刚又扭头看了几眼,这心里不自觉几分心惊!不过,现在姐姐这一说,妹妹突然就不怕了。”
琴贵妃似真似假地替她抱不平,“皇后娘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明知清妹妹怕水,还将她安排离水最近的地方坐下。”
皇后微笑道:“说起来,确实是本宫安排不周,清妹妹,本宫同你换个位置吧。”
清妃连忙站起身,“皇后,妾身没事了,不用这么麻烦!”
“依妾身看啊,不如琴姐姐您和清姐姐换个位置最好不过了。”一个宫妃提议。
然后不少宫妃跟着附和称是。
琴贵妃站起身,走到清妃身边,“瞧姐姐这脑子,来,清妹妹,去姐姐那坐下。”
“琴姐姐,不用了。”
两人推辞了两下,最后还是互换了位置。
很快御膳房的膳食呈上来了。
侍候的宫女将每人的面前的空杯装上酒,夜冥举起酒杯,“来,为庆祝小九身体痊癒干一杯!”
“干杯!”有许多声音响起,在夜九歌听来,这样的声音和场景,熟悉又陌生,让人怀念。
用完午膳后,夜冥又拉着他和三王爷两人,说了好一会话,道他到了这个岁数,才明白兄弟的重要性,言谈中,似对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悔意。
坐在轮椅上的三王爷感动异常,痛哭流涕,表示都怪自己没用,不能帮国君分忧。
夜九歌亦颇为动容。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夜冥道:“这次朕的万寿节,正好三十整,其余四国全都派出皇子王爷前来祝寿,明日就会陆续抵达东陵。
你几个皇侄岁数太小,难当大任!小九,这次的接待,就由你亲自负责!”
“是,皇兄,臣弟一定不辱使命!”
——
莫安生和另外一少年一少女三人,跟着宁大管事出了牙行后,一路西行,约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座宅子前。
从外面看来,宅子比莫安生想像中要普通很多,普通的朱红木门,门口两个石狮子,连个牌匾都没有。
不是说什么王府吗?怎的这般寒酸?莫安生心底暗暗称奇。
曲大管事敲了敲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开了门,他扬着笑脸,“曲大管事,您回来了!”
曲大管事微点头,侧开身子,“这几个是新来的,记住了,别认错人。”
“哟,又有新人入府?”少年笑嘻嘻道:“曲大管事,我阿简的眼神,您放一百个心,只要见过一次,定不会认错!”
“得,得,别卖弄了,快让开!”
“是,曲大管事!”
莫安生听那阿简自夸,悄悄瞟了一眼,发现他眼睛的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瞳仁大眼白少,若是生在一个小孩子面上,再正常不过,但生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得久了,就有些瘆得慌。
莫安生与他眼一对上,立马移开了。
走进王府里,里面的陈设异常简单朴素,完全没有传说中北夜园林的精致。
不过看得久了,倒也生出一种古朴大气之感。
让莫安生比较惊奇的,是这宅子里遇到的一部分下人。
与她所见过的,不管是宁王府,还是白府,包括莫宅里的下人,完全不同。
他们头虽低着,背却挺着,那是一种不自觉间流露的骄傲与自信。
莫安生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与普通下人之间的区别。
“褚先生!”曲大管事唤住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王爷书房那边不是缺个端茶递水的吗,老夫今儿个又买了几个回来,你挑挑看,选个合适的,安排在王爷的书房里伺候!”
褚先生是个清瘦的书生,他看了三人一眼,“你们谁识字?”
卖身为奴的,哪有几个识字的?另外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莫安生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出声,她还没决定,褚先生对着她道:“那你呢?可识字?”
莫安生点点头,“识。”
“那就你吧。”褚先生朝曲大管事一拱手,“曲大管事,那人朱某先带走了!”
“成,麻烦朱先生好好教教书房里的规矩,别犯了王爷的忌讳,这年头,想找个现成识字的小厮,可没那么容易!”
“是,曲大管事!”褚先生对着莫安生一招手,“随朱某来吧。”
莫安生向曲大管事行礼告别后,随着褚先生向前走去。
不一会,进入了一座名为渺风院的院子。
这个院子倒是比别处要修建的精致许多,假山流水,小亭荷池,布局精巧。
莫安生猜想这应该是府中主人的住所了。
褚先生带着她走到一扇门前,“你…”
“小的莫安,朱先生可以唤小的阿安。”莫安生赶紧道。
褚先生似乎对她的机灵十分满意,轻轻点头,“阿安,以后你就住在这,你先将东西放下,朱某带你去王爷书房。”
“是,褚先生。”莫安生推开门,里面十分整洁,床被帐子看起来都像是新的。
她没空多看,将包袱往床上一放,立马出了门。
书房在渺风院的另一头,里面左边是长长的书架,上面摆着满满的书。
右边两架八宝阁,古玩玉器点缀其中。
正中间一张长形案桌,桌上摆着整齐的笔墨纸砚。
看上去很正常。
但是,桌上没有公文。
就不知是这王爷太勤快,没有堆积如山处理不完的公文,还是这个王爷,根本就是个不事生产的二世祖!
当然,如果结合整个王府的陈列来看,或许是个不受宠,或者说不受待见的倒霉蛋王爷的可能性更大!
“阿安,这里就是王爷的书房。”褚先生道:“以后你的工作,就是打扫这间书房,王爷要用的时候,伺候笔墨,端茶递水。”
“那个,褚先生,王爷有没有什么忌讳之类的?”莫安生小心问道。
褚先生似笑了一下,“以后就会知道了。”
这答案,也太敷衍了吧!估计等她知道忌讳的那天,就是被赶出王府的那天!
不过,九哥让她进王府干什么?不是说手下有几间铺子亏损严重,让她帮忙出出主意吗?
为何会让她进了王府?莫非想让她当什么间谍不成?
莫安生百思不得其解间,外面响起一阵喧闹。
“表小姐,王爷进宫去了,还没回来。等王爷回来后,老奴一定将您的口信转达给王爷。”是曲大管事的声音。
“你们这帮狗奴才,给本小姐让开!”一个娇蛮的少女声音,“表哥不在,本小姐就进去等到他回来为止!”
“表小姐,王爷不喜外人进他的院子,请您莫为难老奴!”
“混账,本小姐是外人吗?还不滚开?”少女怒喝道:“否则表哥回来后,本小姐让表哥砍了你们的头!”
“表小姐,王爷有令,老奴不敢不从!”曲大管事虽然卑躬屈膝地站在那少女面前,却一直没有让开。
少女恼怒之下,对着身后两个丫鬟道:“春兰,夏兰,还不给本小姐将这死奴才推开?”
“是,小姐!”
听到吵闹声的时候,褚先生已经走了出去,此时正好走到。
他忙拱手道:“褚某见过表小姐!”
少女瞟她一眼,“你也是来阻止本小姐的吗?”
“褚某不敢,不过王爷前些日子病了,昨晚才见好,褚某怕传染给表小姐王爷会怪罪。”
少女似乎满意了些,哼了一声,“表哥已经痊愈了,有什么怕的?本小姐今儿一定要进去等!”
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小厮多丫鬟少,没人敢拦住那少女。
她昂着头,骄傲地走到书房。
推开门,“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嚣张跋扈,高高在上。
她生得一张瓜子脸柳叶眉,十五六岁模样,身形如杨柳般婀娜,本应是温柔如水的淡墨山水,眼中的骄纵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她是沐霏霏,夜九歌小姨母的女儿。
“回表小姐的话,小的是刚入府的,被安排在王爷书房里伺候笔墨!”莫安生连忙回道。
在沐霏霏的印象中,书房最易滋生香艳故事,她将莫安生上下打量,发觉眼前少年除了皮肤红肿外,五官精致,身形纤细,虽然弯着腰,却没有一丝卑躬屈膝的奴才味。
沐霏霏心生警惕。
“老曲!”她对着门外一声娇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