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告诉你?”她表情有些伤感,“世家之间都有联姻,算起来她该喊我声表姑,不过她从来不肯这么叫。”
我不觉哂笑,以上官婕妤的性格,会喊出这声“表姑”才怪了。我回归正题道:“修仪的话,妾会谨记在心,妾以后会常来拜访娘娘的。”
闵修仪翻开书签,笑道:“那倒也不必了,我忙得很,没工夫招呼你。”
闵修仪不将自己当做九嫔之一的修仪,也不将我视作宠姬,好似大家的地位差异全然不复,大概她往日就是这个态度,不拘一格,才引来宫人们的喜欢。
言谈间,我瞥见屏风后露出湖蓝色的绉纱裙摆,殿内驱散了侍从,却也并不独我二人,宫装并无曳地的裙摆,屏风后隐藏的绝非普通宫人。
看来闵修仪果然繁忙,不过我所言绝不会叫人抓去把柄,倒也不十分放在心上了。半盏茶工夫,饮绿带着阿芷回来,阿芷红肿着眼睛,我遂告辞了。
我告辞后,屏风后的女子才施施然走出来,道:“子心,你说话真越来越没耐心了。”
“我最讨厌宫里拐弯抹角的说话,你知道的,”闵修仪斜了那步态婀娜的女子一眼,道,“其实你既然这么关心,怎么不干脆自己去告诉她。”
女子将手搭在闵修仪肩上,安慰道:“这事儿唯有子心你去说才靠谱,我的手没那么长,伸到丽景堂来。”
“其实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生来就不同,何必去惹这麻烦,”闵修仪搁下书,道,“那么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是不是该表示下,尊敬地喊我声表姑?”
上官婕妤皱眉翻了翻那本鬼画符一样的书,不屑道:“主要是昭阳殿的意思,不是我的,你不如去跟皇后娘娘讨一声来听听。”
“早知道是皇后,哎,也从没指望你喊我一声表姑,”闵修仪用书遮住脸,愤愤然道,“你走吧,我不要见你这个不孝的表侄女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本来我这儿还有几本高丽带回的,要送你的,你不要就算了。”
“慢,谁说我不要的,”闵修仪见上官婕妤手里的书,喊道,“你怎么不早说。”
丽景堂隐去了肃穆气氛,再次喧闹起来,殿外十步就能听见闵修仪激动的声音。
宫道旁春风和煦,柳枝缠绵,吹不散心中阴霾。陆昭容虎视眈眈之外,更添世家冷眼旁观。世家不惧陆昭容,因为有绵延百年的家族为之支撑,上官婕妤不高兴,暗中也敢给陆昭容使绊子。我却不能。
除了陛下的恩宠,从前的我一无所有。
如今的我,身边多了城阳公主,高中探花的兄长。这是陛下赠我的两道护身符。
哥哥只是探花,还需几年磨练,如今我的庇佑就是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虽只比我小一岁,身高却只及我的肩部,我牵着她绵软的手,并肩行走,念着她夜晚缠着我与她讲故事,她真的只是个孩子,我无法强求她即刻长大,那么就由我来守护她,何尝不是在守护自己。
她正当及笄之年,而我十五岁时,已经恋慕了一个人,那人如今只剩飘渺的幻影。而城阳却得不到父亲的爱,她将来若是下嫁成婚,恐怕也不会幸福。
闵修仪的话镌刻在心底,陛下从来不喜欢阿芷,也不打算喜欢。
脑中忽然闪过念头,陛下对城阳的冷落,难道只因为她是不足月诞生的孩子?
我掐下一朵蔷薇,止步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我娘很高兴,”阿芷哭过的双眼越发像肿起的桃子,但脸上虚浮满足的笑容,兴高采烈道,“谢谢姨娘带阿芷去丽景堂。娘亲说要闭门抄经两个月,让阿芷这段日子不要去见她了,要乖乖听姨娘的话,虽然两个月有点长,但阿芷会等的。”
果然如闵修仪所言,刘氏糊涂一次就够了,为了女儿的前途,她也编出了谎言。
我眉梢微动,轻轻将她挽发的梳篦推得高些,终究不忍心说出“以后不得再见你母亲那样绝情的话”。这些天阿芷一直很听话,没我的允诺,她不会私自去瞧她母亲,单纯地守着我欺骗她的诺言。
奉茶一事真懊恼了陛下,细想来那日却有仗着恩宠,胁迫他就范的意味,他素来不喜我在他面前耍心机。而二人争执时,我当时不知他过继的深意,信口说出不要城阳的话,他的安排被我视如草芥。总之三五日不曾得见面。
我自觉行事虽有不妥,但并不错,故而沉下心来,每日耐心教城阳识字,并不肯率先示弱,二人遂僵持着。
碧茹则熬不住了,劝我快点低头示好,做些点心送去贞观殿,道:“容嫔有孕,娘娘又跟陛下闹别扭,承曦堂的秦氏正钻空子,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一个月前晋位才人,昨儿又封了美人。”
“别用狐媚这词儿,”我调试琵琶弦的松紧,“她有她的本事,摸得准陛下的喜好,陛下晋升她再正常不过。”不像我自以为是地触了陛下的逆鳞。
“奴婢瞧得出,陛下是在拿她气主子,只要主子低个头,也就没秦氏的风光了。”
“会吗?”我抱起琵琶,拨弦三两声,本想着弹《春日行》,却流泻出了《长相思》的调子,琴声出卖我的思念,我并非不怕自己失宠。
他虽生我的气,但如果我先示弱,只怕他也觉得轻易得来的胜利,味同嚼蜡,而那绝非我的性情。顺从他的女子太多,他更爱我的本心,如此赌上一场。
四月廿一,新科进士入贞观殿拜谒,妃嫔可至贞观殿旁的空江楼观览。
新科进士多是倜傥少年,得意看遍长安花,宫女们少不得春心荡漾一番,尽心打扮,纵然新科进士们再好,也与她们无关,却宁愿开心地做场春梦。
妃嫔们则现实许多,一来陛下又端坐于贞观殿前,隔得遥远,打扮得再是妖娆也无人来赏,二来,隔着幔帐,看不清进士容颜,故而对此兴味索然,但耐不住身边的宫女们的怂恿,只得勉强前来。
饮绿整日在耳边聒噪,要见华笔柳道彦,许多宫女都是与她一样,因才名而迷恋柳道彦,左右挑拣衣裳,还要问我借支银流苏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