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没好气地推开她:“别找我,别想我跟那个黄牙当......当......”她说不下去,因为觉得恶心。
表姐炫耀说:“我知道,但是其实结婚也没啥。结婚了你爹你公公都会给你一笔钱,估计你妈我姨也会给你打一笔钱。这些可都是你能自己随便用的。而且结婚了就是大人了,你想买啥想去玩,都不会有人拦你。就是生孩子疼点,在家里无聊点。但生完就没人管你了,想干啥都成。”
表姐十七岁,已经有个满三岁的儿子。
她也是初中辍学,十四岁嫁给了比她大一岁的丈夫。
平日里就是躺在家玩手机,儿子都可以丢给公婆带。婆婆做饭,公公带儿子。她坐在床上涂脚趾甲,或者专心打排位,儿子哭都不带抬一眼的。
“实话告诉你,我也要走了。你结个婚,到时候我先去沿海等你。或者咱和你一起走。出去打工,和老公就各玩个的。”
儿子满三岁酒的时候,百无聊赖的表姐在乡镇老家实在呆不住。就打算要去沿海找她打工的丈夫,一起进厂打工了。
表姐眉梢眼角带着大姐姐看不起小妹妹,觉得小妹妹幼稚,没享受过人世的那股劲。
李岚羡慕表姐平时不用上课读书,还能想怎么玩手机就怎么玩,手头虽然钱不多,但是也总有钱花。
闻言看了一眼表姐的新款智能机,又看了一眼自己借来的低级智能机。
不过她也没那么傻。李岚想。
表姐现在跟她炫耀,但平时她也没少听表姐抱怨儿子烦人,抱怨生娃难受。抱怨乡下一个人无聊。
表姐还抱怨老想找人玩,但是她都生娃了,她原来的那些还在读书或者还在打工的同学就都不带她玩了。
李岚只想早点出去耍,但不想背上个讨厌的孩子,那会叫她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短视频里也有跟她一样年纪的大肚婆,但是李岚觉得那太难看了,她讨厌丑不拉几的东西。
她微微纠结时候,被表姐往回拉:“走啦走啦,那么冷的天,回家想,又不是叫你现在就答应。你都没看见,他们——”表姐指的黄牙家,“他们抬了好多值钱的来。傻子,那本来有你一份。”
被拉回家的时候,李岚垂着头,根本不去看还坐在那的黄牙和黄牙爹。
“岚岚......”黄牙在他爹示意下,恶心又肉麻地叫了一声,张大嘴,傻乎乎地笑,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递到了她眼下。
李岚低头一看,几乎要蹦起来,那是一部最新款的梨子手机!上面还贴满了亮晶晶的粉色兔子贴纸,完全是李岚的喜好。
手机壳里还压了三张百元大钞。
李邦从来没一次性给过李岚这么多钱。
李岚意识到这是送给她的。
她猛地抬起头,黄牙又摸着头笑了一下,还跟她以前看的一样恶心,难看。
黄牙爹说:“媳妇拿着,爹给你的礼物。”
“别这么叫我,谁是你......”李岚反驳了一句。但是她太想接了。
想接得那亮晶晶的粉色贴纸都和黄牙的丑脸一起旋转起来,混成了晕眩的模糊花纹,天旋地转。
她爹闷闷地坐在一边抽烟。一眼不往这边看,等她自己决定。
李岚缩了又缩手,愤怒又崩溃又慌乱地说:“我想想,我想想!”
黄牙在他爹示意下接过手机,硬塞在了李岚怀里。
黄牙那双猥亵过其他女生的手不经意碰到了她还在发育的胸部。
李岚几乎想尖叫,打开他的手,但是怕弄掉那手机。她最终低下了头,没有打掉他的手,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表姐和亲戚们在一边发出会意的笑,指指点点。
李岚怀着复杂到极点的心情揣着礼物跑回屋子去了。
第二天,天际微亮,梁建国作为班主任,已经早早到了学校,打开办公室,取了语文书和教案,准备带早读。
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却看到已经有人坐着了。
他下意识以为是最积极的那几个学生,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李岚。
空荡荡的教室里,她面色憔悴苍白,眼睛下挂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趴在桌子上发呆。
梁建国有些意外:“李岚啊,今天来得很早啊。来了就拿出书来早读吧,今早上是语文。”
李岚“哦”了一声,一动没动。
如果是往日,梁建国批评她几句,也就算了。
三年前,他还曾经管束学生严格,会亲自去网吧找学生带他回去上课。
直到某次,一个整天逃课,屡次被梁建国严厉批评的初二男学生,再次被梁建国堵门从网吧带回学校。
这个初二男生因憎恶梁建国让自己在网吧战队同伴眼前丢了面子,怀恨在心,回到学校,在怀里揣了一把刀。早读之际,当众持刀追砍梁建国。
而憎恶老师管理严格的学生们,在那男生亮出刀锋的时候,在已经逐渐年迈,书生体弱的梁建国惶然跌倒的时候,大部分学生竟然都在一边拍手称快,看笑话,发贴吧的发贴吧。
稚嫩的脸一张纸从教室探出来,带着懵懂的恶毒,闪光灯咔擦咔擦落下。
所幸学校保安接到其他教师的信,及时赶到,救下了梁建国。
但事后甚至还有家长找上门来,声称梁建国的严格管束伤害了他年少儿子的心灵。
最后,没有赔偿,只有几句敷衍的道歉,那学生洋洋得意地坐回了梁建国的课堂。
而为教育事业奉献半生的梁建国身上落下了一道划穿胸膛的渗血疤痕。
从那以后,他眼里的光灰了。整个人变了。他全然放弃了育人第一的理念。变成了和许多同僚一样的自保第一,变得温和起来,做了糊涂班主任。
但今天,梁建国默然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擦了擦自己的老花镜:“你拿出书来读吧。随便什么,班里的课外书也好。或者读课文里你喜欢的篇目。多读读书。”
这种絮絮叨叨李岚很早就从小学老师,初中老师们嘴里听腻了。
何况梁建国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给虚空里的谁听。
李岚说:“老师,我语文都是二、三十分,还读书?读书是挺好,但我读不出来,还浪费钱。”
“而且,老师,你干一年,每个月几千工资,我姐我哥进厂,累是累了点,一个月也好几千,但不用费脑子。我看网上有很多不怎么读书也能赚钱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继续待在这读一年半,我能赚到多少钱不,有啥好处不。”
她抬起头,少女的眼里是真正的迷惑不解。
梁建国颤了颤唇,正要回答,却听到门口有人叫了一声“老师”。
李岚侧过头,诧异地看到门口站着她的同桌孙雁。孙雁背后站着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摊贩,搓了搓手:“老师,我们来了,昨天下午我们给你打电话的事......”
梁建国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丝。
他合上书,站起来:“出来谈吧。这里有学生。”
他们走出去了,但是交谈的声音仍然陆陆续续地传来。
李岚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却吃了一惊,但是又不那么吃惊——班级里早不读了七八个,孙雁成绩比她还差,也是倒数的,这也不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