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抿着唇忍住了眼泪,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后连连摇头道:“公主,奴婢不走,您为什么要把侯府的人都送走?”
“他们连我大哥都敢杀,你们留下来不是让我平添烦恼吗?”
“那公主把管事他们送走吧,奴婢留下来陪着你,若有刀枪,奴婢挡在您前面。”说着,她挣脱卿千玑的手又重新跪到了地上,几乎是带着乞求的意味哭喊道,“公主,奴婢求您了,你就当让奴婢赎罪吧!”
卿千玑心中也是酸涩,她已经知道了接下去等待着定北侯符的风雨是什么,断然不能再牵连无辜的性命,“可是大哥那边,可能比我更需要你。”
疏影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但她马上就接着答道:“将军有世子护着,奴婢放心,公主在京中孤身一人,奴婢不放心。”
“我还有寒翎呢。”
“寒翎能护公主性命,却不能照料公主的起居,除非奴婢死了,否则今生再也不会离开公主半步!”
“好了,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我是真的怕这个。”卿千玑吸了吸鼻子,拉她起来说话,“你去把明月给我叫来,我们回侯府。”
疏影立马紧张了起来,低声询问道:“公主眼睛还疼吗?”
“眼睛没事,若是有事,我也不敢让你去叫他,不然他得发疯。”卿千玑知道,明月在意的是这双北燕小皇女的眼睛,不是她本人,“疏影,我有身孕了,我身边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大夫。”
顾不得什么繁缛礼节,疏影也没想过卿千玑未婚先孕并不合适,她只是欣喜地又落下了眼泪,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后喃喃道:“世子和公主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
她自少时就陪伴在卿千玑身边,亲眼看着她拒绝墨重华的百般讨好,也亲眼看着她偷偷躲在墙角看他离去的背影,她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的羁绊有多深。
卿千玑摸了摸肚子,露出了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所以你放心,有这个孩子在,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不会去做蜉蝣撼树的傻事的。”
“奴婢先给公主备车,然后就去请明月公子。”
卿千玑捏了捏她的脸颊,主仆二人又如往常那边亲昵,她眨了眨狡黠的眼睛,失声笑道:“你不怕去明月楼啦?”
疏影想起那烟花之地里像妖精似的姑娘们,自然还是怕的,但她绷着脸正色道:“奴婢以后什么都不会怕了,奴婢会变得强大起来,和公主一起保护好侯府。”
“去吧,快别说了,不然我又得哭了。”卿千玑低垂着脑袋,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疏影收拾好情绪就出了水榭吩咐王府的奴仆做事,一路畅通无阻,后来才知道,很多年前,墨世子早就对王府的奴仆们交代了,昭阳公主是王府的女主人。
疏影第一次非常讨厌圣贤人们说的一句话,叫做情深不寿,她希望这句话不要应验在公主和世子的身上。
卿千玑回了侯府,看着园中依旧繁花盛开的景象,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这里再也不会有风风火火的卿战从大门口进来,拿几件换洗的衣物又去了校练场。
大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路边手艺师傅捏的泥人,她说过很多次,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可是他还是乐此不疲地给她买东西。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送家里的妹妹们绫罗绸缎,金簪银钗,她的傻大哥不懂这些,总是把她当没长大的小孩子对待。
卿千玑揉了揉眼睛,睫毛上湿漉漉的,看着老管事一脸凝重地带着府中的奴仆们在大堂里迎接等候,她沉声吩咐道:“侯府的变故,想必京中已经传遍了,你们中想离去的人,就去库房领了月钱另谋出路吧,签了卖身契的和侯府的家生子,找管事把放奴书领了,也都走吧。”
话音落,站满了奴仆的大堂里立马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有人找老管事去领月钱,也有人说想要拿回卖身契。
老管事看了卿千玑一眼,她淡然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留下不忠心的下属,对她来说更为碍事。
“想走的都走吧,你们也知道我的为人,只要你们出去了管好自己的嘴,我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拿了月钱准备走人的奴仆们伏地叩拜,齐声高呼道:“谢公主大恩!”
等想走的都走完了,卿千玑看着堂中乌压压的一片人群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吗?”
一个壮实的汉子垂首道:“回公主,小的只会修剪侯府的红梅,别处的梅花不会养了。”
平时在后院浣洗衣物的中年妇人也磕磕巴巴地开口:“奴婢手笨,也,也只会洗侯府的衣物,别,别家的衣物弄坏了会,会挨罚。”
一个扎着小辫的豆点大的小丫头牵着旁边老妇人的手,脸上一派天真:“公主,您为什么要赶走我和奶奶啊,奶奶做事是慢了,可我马上就长大了,能干很多活。”
牵着她的老妇人打了下她的头,骂了一句:“一点规矩都没有的臭丫头,要自称奴婢,你想挨罚吗!”
小丫头不服气道:“上次公主分我松子糖吃,我就没叫奴婢,公主没罚我!”
卿千玑不想搭理这群没脑子的傻瓜,一点也看不清形势,她倔强地转过身说了一句:“我府里的规矩,不准打小孩。”
老妇人赶紧停了头躬身道歉,旁边的小女孩低声说了一声:“奶奶,公主哭了,我看见她红眼睛了。”
“嘘,不许瞎说,我从来没见过公主落泪。”
世间人情,有冷有暖,在你鼎盛时与你共享荣耀的那些人,也可能会在你落魄时陪你走过险恶的岁月。
听说永绪帝从沐秋围猎回来后就一病不起,朝中事物皆由司昱代理,老皇帝清醒过来的时候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将在岐州治理洪水的六皇子司风紧急召回,另一道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亲自赐了一桩婚事,独孤长生和昭阳公主的。
一个是他多年的亲信,一个是刚在秋猎上忤逆过他的佞女,一时间,京城的权贵们都纷纷相互递了拜帖,商议着永绪帝此举究竟为何意。
卿千玑领着家奴站在定北侯府的门口,笑眼盈盈地接下了贵公公宣读的赐婚圣旨,“昭阳,叩谢皇恩。”
贵公公看了眼侯府门口高悬的白灯笼,以及披着麻衣的卿千玑,也很是痛心地规劝道:“公主,将军已经没了,您可要节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要是能想清楚,日子就好过了。”
卿千玑扬起一张明艳的笑脸,脆生生地应答道:“劳烦公公记挂了,我并没有多难过,大哥做了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会做我自己的选择。”
卿战并没有死,他还在去往东海的路上,但卿千玑已经命人先发了丧。
“只是昭阳虽不懂礼数,还是知道要为长兄守孝三年的,这圣旨——”
贵公公见她如此识大体,立马躬身提点了一句:“依照皇上的意思是,您与独孤大人越早完婚越好,具体的日子是哪一天,相信独孤大人马上就会派人来与您商议了。”
“多谢公公,昭阳明白了。”卿千玑用余光示意了疏影一眼,后者立即上前往贵公公手里塞了一袋分量不轻的银钱。
贵公公却将那袋子银钱还给了疏影,低声道:“老奴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从前也受过寿安宫不少恩惠,公主若给银钱,那真是折煞老奴了。”
“是我唐突了,管事,你亲自送贵公公出长安官道。”
老管事弯腰行礼,低声答道:“是,公主。”
“公主客气了,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待宫里传旨的仪仗队走远后,疏影才走到卿千玑身前悄声问道:“公主,皇上此举何意?”
“因为我在秋猎上忤逆了他,没有承认父亲叛逃,他觉得没面子,想借这个机会压弯我的硬骨头,告诉天下人我认了。”
“他一个帝王,为何气量如此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