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意思就是,金陵朴家,就是朴剑客的后人喽?”吕纯阳点头道:“正是如此,剑枭创立大真剑派后,其门派也辉煌了百年,但在大唐灭亡后旷日持久的战乱中,大真剑派便逐渐走向落寞。约是在十七年前,本以没落的大真剑派中,又爆发了一场内乱。”“内乱?”吕纯阳看了一眼董平道:“不错,内乱。大真剑派中一直分为两派,一是朴剑客的后人,二是上山学剑的外姓人。十五年前,大真剑派的外姓人未夺剑派的掌门之位与朴剑客所留下的贴身佩剑,突然便对门中的朴家人发了难。后来内乱虽得以平息,但大真剑派也是元气大伤。剩余的朴家人,便从湖州搬到了江州金陵。大真剑派在本朝虽以落寞,但大真剑派历代掌门皆与江湖各道交好,所以也算吃得开。”董平听罢后,不禁问道:“大真剑派的内乱是道长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而来的。”吕纯阳饮一杯酒道:“是朴家家主向江湖宣布的,没有人目睹过。”董平暗道:“那这所谓内乱,便有些意思了,没准这朴家就是第二个墨家呢。”虽是这样想,但董平却对那大真剑派的内乱并不感兴趣。这江湖上的事儿海了去了,又有几件能与他扯上关系。江外的繁华迷离,皆不及这小船上的一杯美酒来的沁人心扉。吕纯阳道:“还来不及问,二位小友到金陵是来游玩,还是谋求生活?”董平笑道:“只是过客罢了,等到了金陵,我们还要往南走,去临安。道长,去过临安么?”刚说完,董平便摇头道:“道长怎么可能会没去过临安呢。临安,可是帝都啊……”吕纯阳则是无奈笑道:“不瞒小友说,贫道还真没去过临安,正因为它就是帝都。”吕纯阳说罢,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的确,临安与他不相熟。董平听罢有几分惊讶,在他眼里,只要是宋人就得去一次临安,那不光是大宋如今的帝都,也是大宋的耻辱柱。不愿提起临安,吕纯阳话锋一转道:“金陵是个好去处,当年诗仙太白就曾为金陵赋诗三首,将金陵古今之貌说了个淋漓尽致。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若小友有空,可以在金陵好好转转。”董平笑道:“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帝王喜欢,平民也爱。若有功夫,晚辈定会去莫愁湖泛舟,鸡鸣寺拜佛。”林三川借着酒意向南方看去,在江水尽头,他隐约看见一座依山傍水的雄伟城郭。林三川听不懂吕纯阳口中的太白与董平嘴里的稼轩。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座城池,就是金陵。千年的风雨,吹不散一城的富贵荣华。在金陵城门处站岗的士兵,面带微笑,往来行人见状皆如沐春风。那是几个年轻的士兵,他门不知道何谓战争,只晓得当兵就有一份不菲的军饷,那些银钱足够孝敬家中的父母。而他们对来往的行人笑,不知是因为这些行人中掺杂着不少有权有势的士大夫。他们只是因为,纯粹的爱着身后的这座城。想一想,就快八月十五过中秋节了。行走在五湖四海的游子,也都纷纷赶回金陵,一时间这城门前热闹非凡。想来比这里还要热闹的,就该是城中的几座寺庙了,满城阿婆牵着姑娘去寺院里,有的是求平安,但更多的就是求子,求姻缘。董平一直想不通,为何宋人一直都把着种事寄托在菩萨身上,在他读过的佛经里,可没提过观音菩萨还有送子这本事。董平几人下了船,便直奔金陵城。在城门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着实不少,几人从晌午一直等到快要日落,才行到了前头。冷飘飘望一眼身边的董平道:“董公子,你若是要继续南下,是不用进城的。”冷飘飘看向董平,她的眼神里却是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期待。连冷飘飘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董平不走?想来是的。对于那位素未谋面过的朴家少爷,董平这个先入为主的插队客倒是已经夺走了她的几分芳心。但又或许就像是董平说的一样,他只是这座城的过客,又或者说他是她的过客。董平不知道身边的女子在一刹那间,心中就升起了这么多想法,他微笑道:“既然到了金陵,又怎能不进去转转。不知冷姑娘可否知道朱雀桥?”“朱雀桥,自然知道。”董平道:“说不准明日或者后日,在下就能在桥上看见姑娘与那朴家公子暗自幽会呢。”白清池哼了一声道:“你还算是说了句人话。”林三川淡淡道:“我家公子本来就是人,嘴里说的自然也是人话。哪里像你,不人不鬼,平日里能说出句人话,就高兴的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了。”林三川两句话将白清池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能将你不是人这四个字说的委婉生动,林三川也算是有两分本事了。吕纯阳呵呵直笑,冷飘飘护住白清池道:“林公子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咱们说话就要分别了,你就不晓得让让我这表妹?”冷飘飘在林三川心里还是有几分分量的,那日在江下董平给冷飘飘渡真气时,林三川就将冷飘飘当成了半个公子夫人。林三川嘿嘿一笑道:“全听姑娘吩咐。”董平在一旁淡淡道:“得了,赔个不是吧,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林三川看了董平一眼后对白清池道:“对不住。”冷飘飘眼神闪烁,“董公子说得不错,江湖有缘,最难得好聚好散。”她话音刚落,这队伍就该着她们了。在例行检查后,董平林三川与冷飘飘姐妹被放进去后,吕纯阳则被几个青年士兵拦在了城外。董平二人觉得有些奇怪,冷飘飘则是见怪不怪的说道:“这些年,江南禁武令越发厉害起来。金陵,扬州,临安……这等大城,若不是本地人,皆不让带刀剑入城的。”董平听罢会意,如今宋辽局势严峻,看来宋朝庙堂当局是不想在两国交战前,本国内先出乱子。那士兵接下吕纯阳的佩剑后,对其一笑道:“道长放心,您的剑我会好生保管着,等您出来时,我再完好无损的交给您。”吕纯阳微笑称是。金陵城内热闹繁华,人群熙攘,商户万千。在每条街市两旁更是载种着还未凋谢的苍郁古柳,柳叶飘香,飘到千家万户,更飘入纵横在城中的条条清河之中。站在金陵城头,能望见浩瀚长江,游船万千。而站在金陵城中,则能瞧见小河潺潺,俊女浣衣。五人行到一十字路口后,便相互拜别。吕纯阳他们要去城东,而董平则说要去城西。其实去何处董平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城东便行了。待分别后,董平与林三川便开始在城中闲逛起来。林三川看着金陵城中的景象,不由得啧啧称赞,他道:“这里可比燕临要热闹多了。”董平笑问道:“除了热闹,你还瞧见什么了?”林三川闻言向两边行人看去,他只见这城中的人比他矮了不少。时不时还有几个姑娘笑逐颜开的向着二人看去,在她们眼里,林三川这般高大的汉子好似成了个稀罕东西。林三川环顾一周后道:“这里的人倒是满开心的。”董平点头道:“不错,开心。这里是金陵,这里是大宋,在属于自己的国里生活,自然是最开心的事儿。”这时,董平想起那日在明月的映照下,他与张伯熊的一番争论。当时张伯熊道,他是极不愿意在北莽之中再生战乱,因为北莽三十六州的百姓在他的庇佑下,都能安稳的活着,这就足矣。当时董平虽反驳了他,但却没什么底气。现在董平终于能坚定的告诉张伯熊,北莽百姓的安稳只是假象,辽军在燕临大开杀戒便足矣证明这点。在真正的危机到来时,张伯熊这个北莽皇帝,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彻底的驱逐外敌,一统江南,北莽百姓才会有真正的安稳,他们也才会如同金陵的百姓一般,由衷的笑起来。林三川被繁华的金陵城迷花了眼,他不禁开始憧憬接下来几日的游玩。但这时董平却打破了他的幻想道:“先找间客栈住下,坐了几日的船,身子乏的紧。等休息一晚,咱们便启程南下去临安。”林三川尽管不情不愿,但仍是应了下来。且说吕纯阳领着冷飘飘二女正往城东走时,吕纯阳忽见一卖回卤干的小店,便对二女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休息顺便吃些东西,我先去朴家看看,探一探冷家主的口风。冷家主的火爆脾气你们再清楚不过,若是他知道你们擅自来了,说不准就会大发脾气。”冷飘飘笑道:“侄女那就先谢过吕叔叔了,家父与吕叔叔是挚交好友,若是有冷叔叔开口调和,谅他也不敢发脾气!”谅冷飘飘这等成熟大方的女子,在听到吕纯阳提到自己的父亲时,也不禁流露出一股刁蛮女儿的神态。吕纯阳哈哈一笑后,便阔步向前方走去。黑漆门,石狮子。坐落着几十间青砖黑瓦方房的大宅子,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俗气,反而充满了江南庭院的闲情逸致。宅门前,有两个家丁正在迎来送往,吕纯阳来至门前后直接道:“青城山吕纯阳。”两家丁听罢,当即恭敬道:“原来是吕仙人来了,家主已等候多时。”吕纯阳听罢,没先进门,而是开口询问道:“我那七位朋友可到了?”一家丁道:“哦,何仙姑他们几位……”那家丁还没说吧,就听一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道:“吕道长,你可是来迟了!”那声音刚落,一白发苍苍,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妇人便大步流星的从远处走来。她的面容,倒真是配不上她这么稳健快速的脚步。而这老妇人,便是江南八仙中的何仙姑。吕纯阳抱拳笑道:“何道友。”何仙姑眉头紧锁,她漫不经心的迎合了吕纯阳一句后道:“这里不便说话,我们进来再谈。”吕纯阳闻言心中一沉,要是单提稳重,他们江南八仙之中,这年纪最大的何仙姑能算第一。但现在他看何仙姑一反常态,定然有大事发生。一入门,没走几步,吕纯阳便开口问道:“出何事了”何仙姑叹息一声道:“蓝道友与韩道友被人给伤了。”“伤势如何?”何仙姑摇头道:“蓝道友被人伤了心肺,虽保住了一条性命,但至今仍昏迷不醒。韩道友还好,只是被人用剑刺了左腿,受了些皮外伤。”吕纯阳闻言,罕见的拧住了眉毛,他脸色阴沉,长髯无风自起,杀意显露,“谁干的?”何仙姑摆手道:“你自己去问他们吧。”说罢,何仙姑加快脚步,将吕纯阳带到了一间客房前。吕纯阳推门而入,他一进门便瞧见一用白布缠着左腿的英俊男子正坐在床边,双目低垂。男子一听见动静,便侧头向门口看去。“吕…吕道长,你可算来了。”男子一瞧见吕纯阳便要起身相迎,吕纯阳一步上前,扶住男子道:“韩道友无需起身。”这英俊男子,便是江南八仙中的韩湘子。吕纯阳稳住韩湘子后,侧头看向躺在床上,面目苍白的清秀少年,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少年是江南八仙中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吕纯阳最是疼爱他,现在看到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心中不由得燃起了莫大的杀机。“是谁伤的你们。”吕纯阳冷声道。韩湘子闭起双目,脸颊微颤道:“是一位剑客。”“剑客?”吕纯阳暗自思量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在他们八人分头行走江南,寻找犯下那滔天血案的凶手时,吕纯阳觉得少年年幼,便让他与韩湘子一起行动,好互相有个照应。韩湘子与少年虽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但在同一辈中也能算的上是出类拔萃了。二人要是联手逃命,吕纯阳自问也不能将他们伤成这样。吕纯阳寻思片刻后,淡淡道:“伤你们的,莫非是李闵济?”韩湘子摇头道:“不是。”得到韩湘子的回答,吕纯阳松了一口气。韩湘子接着道:“七日前,我与蓝道友正往金陵赶,却在半路上碰到个奇怪的年轻人。”“如何奇怪?”“那年轻人单手持剑,不管是休息还是吃喝都不曾放下那柄剑。当时我与蓝道友与他同路,我们觉得奇怪,便与他攀谈了起来。那人说话畅快坦荡,我们三人也算是相谈甚欢。”听到此处,吕纯阳心中满是疑惑,照韩湘子所说,伤他们的那人倒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韩湘子与少年的为人,吕纯阳还是知道的,他俩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人难不成是喜怒无常之徒?尽管心中有颇多疑问,但吕纯阳并未打断韩湘子。“后来他问起了我们要去哪里,我们便直言说要去给朴老爷祝寿,顺便还邀他一同来金陵。没想到,我们刚说完,他就突然出剑,刺伤了我与蓝道友。他的剑太快,我们根本无法反应。”吕纯阳暗道:“原来是偷袭。”“他伤了我们之后便说,只要是给朴老爷来祝寿的,都要受他一剑。蓝道友年少刚烈,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当时就要与他动手。蓝道友只是轻轻一动,那人便猛出三剑。他的两剑刺向的是蓝道友,他这两剑分别擦伤了蓝道友的心肺,蓝道友当即昏死过去。而他的第三剑,则是刺入了我的左腿。我避闪不及,当时便倒在了地上。随后,那人让我们给朴老爷托一句话,说要在朴老爷寿宴之时,取其性命。说完,他就走了。当时我见蓝道友受伤颇重,便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马不停蹄的将他带到了金陵。幸亏冷家主与朴老爷亲自出手,才保住了蓝道友的一条命。”说完,韩湘子一脸的内疚与羞愧。吕纯阳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的不错,保住采荷的性命,远比当时去找他寻仇来的理智。”说罢,吕纯阳解下玉葫芦道:“以后给采荷熬的药,先盛放在这葫芦里,这葫芦装了百年的丹药与佳酿,自有固本培元的妙用。”韩湘子接过葫芦后,点了点头。“张道友他们来了没有?”韩湘子摇头道:“张师兄他们应会在明日赶到金陵。”吕纯阳听罢颔首,他站起身子,开始在房中不停的踱步起来。他暗道:“那剑客是冲朴家来的,倒是让韩道友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朴家在江湖上的人缘极好,若有人找他们寻仇,那也只能是当年在大真剑派中败退的外姓弟子一众了,但十五年间,倒是没听说过当年大真剑派外姓弟子消息……”想到这里,吕纯阳忽觉肩膀一凉。紧跟其后的是一阵爽朗大笑:“老吕,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