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下雨时,这天就总是响晴干燥。若有一天下了雨,便又想天晴,人啊,可真是奇怪。”董平坐在乌篷船头,仰望着江上雾蒙蒙的天自言自语。白冷姐妹二人在船尾说着悄悄话,林三川在摇橹,吕纯阳踏剑而行。从那墓中出来以后,董平与冷飘飘几人的关系便逐渐亲密起来。后董平知晓冷飘飘她们也是要去金陵,几人便决定干脆一同南下。江水清凉冰骨,冷飘飘与白清池皆是脱了鞋袜,将嫩足浸泡在江水里,轻轻的拨弄游戏着。白清池把头靠在冷飘飘的肩膀上,低声问道:“表姐,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那董平了吧。”冷飘飘微笑道:“我呀,对他倒还真是有点意思。”冷飘飘说罢,斜睨了一眼,透过乌篷,看到董平的背影。白清池叹息道:“我劝表姐还是适可而止吧,那朴家的公子没准是个绝世的好男子呢,你可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白清池的话,顺着江风,就飘到了林三川的耳朵里。林三川瞪着白清池说道:“你说谁是芝麻呢,我家公子可是最大的西瓜,没人能比的上。”白清池挑眉,极其厌恶的白了林三川一眼,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算是摸到了林三川的几分脉络。吵架,是万万不能与他吵架的。要是自己回一句,这个独眼龙准能反来一百句。林三川看着安静下来的白清池,不由像是个旗开得胜的将军一样,洋洋得意起来。他懒散道:“就算我家公子是颗芝麻,你们也吃不到,我家公子早有了妻室了,你们要来,那就排队等着做妾吧。顺便说一句,想给我家公子做媳妇的人,已经从燕临城南门,排到南北边界了。”林三川这几句话,把董平拍的是如沐春风。董平深吸一口气道:“三川,言过其实了,不过排队的人站了十里还是有的。”在白清池眼里,这主仆二人是着实的不要脸。她使劲用脚扑腾了两下江水,算是发泄了心内的不满。冷飘飘则是掩面笑道:“如此看来,奴家可是没有这个福分了。”董平曾以为像是冷飘飘这样的大户小姐,言谈举止虽说不上会端架子,但总会有些扭捏的。不过冷飘飘却不然,她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女侠客身上的洒脱豁达,这般女子却是可人。“还不知冷姑娘要去金陵做些什么。”董平起身钻过乌篷,来到二女身后道。白清池往后瞧了一眼董平,佯装害怕道:“你这样神出鬼没,真是吓死人了!我表姐去金陵可是要去见未来夫君的,朴家大公子,厉害吧。”董平皱眉自语道:“嫖家,实不相瞒,在下也曾是嫖家人。”随后,他大声道:“冷姑娘,别怪在下直言,嫖家人可不能嫁啊。”冷飘飘闻言来了兴致,她回头道:“难不成董公子晓得些朴家不为人知的内幕?”董平胸有成竹,微笑道:“这是自然,有三点,嫖家人不能嫁。第一点,常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染些花柳病。第二点,常嫖的人,生来浪荡,虽会谈情说爱,但大多不会顾家。第三点,常嫖的人,可能在房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去死吧你!”董平一语未毕,白清池就怒睁杏目,转身狠狠的朝董平的双腿推去。董平顺势一倒,身子便径直向前滑去。他这一滑,就挤到了冷飘飘与白清池的中间。然后,他身子一仰,便稳稳当当的做在了二人中间。董平脱下鞋袜将脚丫泡在水里后,便有几分恬不知耻的笑道:“多谢姑娘让座。”“滚啊你!”白清池打了董平一拳后,站起来就离开了船尾,这处,就只剩董平与冷飘飘二人了。冷飘飘听闻董平的嫖家三解后,已笑的花枝乱颤,“董公子,那朴可非你口中的嫖。而是,朴实朴,一字多音。”董平微笑道:“哪个嫖无所谓,姑娘觉得听到哪个开心,便是哪个。”冷飘飘闻言忽而正色道:“我觉得董公子还少说了一点。”“哦?”冷飘飘道:“常嫖的人,还油嘴滑舌,不老实。”董平摇头自嘲道:“那我倒是还忘了常嫖的人有两大优点。”“嗯?”冷飘飘饶有兴致的看向董平。“常嫖的人不是有财便是有才。”“做何解?”“第一个财,便是钱财的财。姑娘想,一个人若是常常去嫖,荷包里怎能没几分银钱呢。第二个才,则是才华的才。若是一个人没钱,还常常去风月场所,那他定是有才的很,姑娘们愿意亲自为其买账。”“油嘴滑舌。”冷飘飘听罢,抿起嘴,在水中踩了董平一脚。这一脚说不上痛,倒是让董平尽享冷飘飘脚心的滑.嫩。董平抱拳道:“多谢姑娘赏。”冷飘飘噗嗤笑了一声,随后,她把头扭到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那照董公子说,常嫖的可以嫁喽。”董平道:“这我不晓得,但姓朴的是绝不能嫁。”白清池突然站在船头对着董平大声嚷道:“喂,姓董的,你休要破坏我表姐与朴家公子的婚事!”董平幽幽道:“还没过门,你表姐就要到夫家去,是想早些与那朴家公子圆房呢,还是要退了这门婚事?”白清池气鼓鼓的说道:“与你无关!”董平摇了摇头,冷飘飘开口缓缓道:“那朴家家主在七年前与家父为我与他家公子定下了婚事,我只是想去看看我以后到底要嫁的是个怎样的人。”董平闻言,手指微微屈东了一下,他眉尖轻蹙,若有所失的说道:“父母之命,却是难违。若那朴家公子不合姑娘心意,姑娘怎么办?”冷飘飘道:“那就像董公子说的,退了这门婚事。”“要……要是令尊不答应呢?”董平小心翼翼的问道。冷飘飘看向董平的双眼,只见他双眼飘忽,神思不定。他好像不是在问冷飘飘,而是在质问他自己。冷飘飘笑起来,她道:“想那么多干嘛,若是家父不答应,那我就说我与董公子是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若是他不答应,我就让董公子一头撞死给他看。”董平闻言,如释重负。随后,他又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道:“苦命鸳鸯我做不来,才符合在下的心意。”冷飘飘发出似银铃般悦耳的娇笑,董平望向升腾起白雾的江面。他没看到大江波涛,却瞧见了万家灯火,富饶繁华的临安城。在那城中的升平街头,一个穿着红衣戴着红花的俊郎少年正骑着一头神武高大的白马。少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显得有些烦躁无奈。而在他对面,迎来了十里红妆。蓦然,董平回过神,微笑道:“是啊,想太多了,反而是自找麻烦。”冷飘飘听得出董平语气里淡淡的惆怅与长足的释然,她注视着董平棱角分明的侧脸,忽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丝奇妙的诡异。诡异的好似含在嘴里的冰糖,一开始你以为它是冰,想从其中寻到一丝凉意,但用舌头卷住了,便会忘记一开始的索求,反而会为它带来的甜蜜所着迷。正当二人各有所思时,突听得船头传来“邦邦”的声响。二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得是林三川满脸兴奋的在用船橹击打着船身,好似叫好时的鼓掌。二人再看,便望见前方的吕纯阳正静立在江面之上,他对面的则是一面百丈之高的光滑绝壁。“吕先生只是一挥手,他的佩剑便一飞百丈,深嵌入那绝壁之中……”林三川目光炯炯,颇为兴奋道。董平拍了冷飘飘的肩膀一下道:“走,咱们去瞧瞧。”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落在江面上,随后快速奔到了吕纯阳的身后。二人走近了才看清,吕纯阳原来是用飞剑在绝壁之上刻字。剑身三尺,尽数没入坚硬无比的石壁之中。一般武者将剑插在石壁之中都有几分难度,更何况像吕纯阳这般将剑当笔,肆意在百丈石壁上尽情挥洒。“喂,你快些摇,我要去看。”白清池对林三川说道,林三川闻言登时便不摇了,他反正能看的见,为何要管这个大小姐。白清池气的直跺脚,她对前方喊道:“表姐,接我一下,我也要看!”冷飘飘听到白清池的呼喊,当即便运气九幽真气。霎时间,一条冰路便从她的脚下咔咔的结到了船头。白清池一喜,随后对林三川做了鬼脸后就下了船,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冷飘飘身边。林三川咒骂道:“迟早把你滑下水!”而白清池来到冷飘飘身边后,正赶上吕纯阳收了剑。顿时,这姑娘一脸的扫兴。在她心里,早把恨意全都撒在了林三川身上。董平望着那个个都有十丈见方的大字,轻声念到:“临,兵,斗,者。好字,好剑术。依晚辈看,吕道长的剑术放在江南,应该是无人可出先生左右了。”“溜须拍马,不知羞。”董平闻言,微微一笑,倒显得他刚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虽然,他的话语里带着些溜须拍马,但董平就是恬不知耻,面不改色。吕纯阳一捋长髯,呵呵笑道:“小友言重了,江南之中卧虎藏龙,贫道满打满算也只能拍个第三十罢了。”白清池闻言道:“我看吕叔叔才是言过其实了呢,吕叔叔的剑术在江南称第一当之无愧。”董平在心中翻起了一个白眼,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吕纯阳微笑道:“万万不敢谈第一,在江南,剑术第一当推蜀中剑神李闵济。在十年前,李闵济还未被人称为剑神时,他曾上过一次青城山。在山上,我亲眼目睹了青年剑神的英姿。那时,我便晓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在这十年中,我的剑术每日都在退步,而他却在精近。”冷飘飘闻言道:“对了吕叔叔,你们这些日子在江南各处寻找李闵济的踪迹,可有所发现?”吕纯阳摇头道:“我是没有找到,就不知其他几位怎么样了。此次去金陵,一是为了给朴家家主祝寿,其则便是与其他七位朋友会和,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另外,朴家主也有意发动自己在江湖的势力,帮我们寻找李闵济。”“李闵济……”在上次从老神偷的口中听得李闵济的大名时,董平便有意寻找起关于李闵济的记载。可惜在鹿岳书院的群雄谱中,关于李闵济的记载寥寥无几,甚至还没老神偷说的详细。不过上面倒是简单提了两笔李闵济成名后的遭遇,那书上道,李闵济曾在白帝城摆下擂台,指明要挑战江南所有高手。当时初出茅庐的李闵济,可谓是锋芒毕露,桀骜无比。当时他一摆下擂台,就有无数高手蜂拥而至。而李闵济则不吃不喝,不睡不坐,硬是与各路高手鏖战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历经三百六十七战,李闵济未尝一败。后来,他便被江南武林,冠以剑神称号。在江湖上,高手是一抓一大把,绝世高手更是不在少数。但能被人以神相称的,除了个半吊子的老神偷,那就是李闵济这个蜀中剑神了。不过在李闵济夺得剑神的称号两年后,其全家就惨遭灭门,只有李闵济一人存活。蜀州李家,在江湖上也是排名前三十的厉害家族,更别说其家中还有个剑神坐镇。李家被灭门一事,在江湖上吵的也是沸沸扬扬。但那李闵济却是就此在江湖上呈半隐退的状态,对自己被没门一事,好似根本不在乎。有人说,李闵济是疯了。更有人说,李闵济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独步天下,定是练了什么邪术,而他全家,也是在李闵济修炼邪术走火入魔时,被他自己杀的。这些传言随意听听便可,董平却是从未当过真。从知晓吕纯阳等人为了三大门派被灭门而寻找李闵济开始,董平不由得为那素不相识的李闵济而担了一把心。但前几日,吕纯阳不主动说,董平也不好开口问。此时他见几人提起了李闵济,董平便顺势问道:“吕道长难道真的相信那三大门派的血案,是李闵济做下的?”吕纯阳微微摇头,他道:“当年李闵济不知从哪里听得贫道会几招浅薄剑法,便上青城山向贫道来讨教。那时的李闵济虽有几分狂傲,但贫道却知晓他心肠不坏。至于那三大门派的血案,贫道虽不相信是李闵济犯下的,但怎么说,也与他有一些联系。贫道只想找到他问个清楚,贫道也能求个安心。”董平听罢,不由自主的轻呼一口气。这时,林三川不紧不慢的摇着橹,将船划到了四人身后。林三川笑道:“江面潮,几位上来说。”“是啊,上船吧。”吕纯阳从腰间拿下个玉葫芦道:“贫道这里,还有半壶浊酒呢。”飞鸟掠过江面,带起一尾白雾。船头是姑娘们在窃窃私语,乌篷下是三个男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与吕纯阳相处,董平与林三川都觉得舒服的紧,这仙风道骨的江湖前辈身上没有丝毫名大压人的威势,反而全身皆是待人以诚的随意与亲切。董平之前还在想,吕纯阳与吕梁梦到底像不像。现在看来,二人一点都不像,但都大同小异,皆是能令人报以尊敬的前辈。吕纯阳葫芦里的酒是快要结成酒玉的浓浆,就这么半壶就浆,就能兑上几大瓮美酒。三人怎么喝,都没将吕纯阳这半葫芦酒给喝光。董平不禁暗道,还是道家宝贝多。酒喝酣了,三人就开始谈天说地。董平不知怎的就把话茬带到了朴家,他道:“吕道长,不知那朴家是什么来头从前倒是没听说过,晚辈看道长倒是对那朴家尊重有加。”吕纯阳呵呵笑道:“你从北莽来,所以不晓得,那朴家以前在江南可是了不起的很,大真剑派,你可曾听说过?”吕纯阳一提,董平便模模糊糊的有了几分印象,他道:“在前朝,有位剑客专修凌厉剑法,霸道无双,江湖人便称其为剑枭。后来这剑枭便在湖州的武当山中成立了大真剑派。”董平以前在填补江湖关系时,曾留意了这大真剑派一眼。其实这种前朝的绝世人物,当时董平只是一扫而过,大都早忘了。之所以他对这剑枭,大真剑派还有几分印象。全然是因武当山三字,武当山可是道家圣地,上有大小道观三千六百座,其中修道之人更是上万。但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武林中人,敢在武当山开派立宗的。这大真剑派还是千百年来,头一遭。不过,近几十年来,这江湖上好像没了大真剑派的名字。吕纯阳点头道:“那剑枭,便姓朴,名朴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