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征又说:“虽说要快,我还要再看一看他们几个人,才好告诉杨公怎么求饶,怎么讲。”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杨仕达的同情,一个人想越过越好,有错吗?没有!然而这个朝廷不给他这个机会,杨仕达有聚拢万户的本领,却没有踏出入仕第一步的运气,何其可惜。
正如他自己。他一旦迈进杨仕达的门槛,也就与光明正大地做一番事业无缘了。
苏征又带着杨仕达暗中观察。新年是大家活动的日子,即便是从这个府里到那个府里,也能看出一个人的轨迹。而梁玉则不同,街上人多,她也不骑马了,公然带着管家、侍女、健仆,上街瞧热闹来了。
苏征与杨仕达看了几天,只见街上的人都不避她,反而还来围观她。看她那一身京城来的衣裳,听她说的那许多人听不大明白的官话,闻着她路过之后留下的香气。三天后,梁玉除了幂篱,竟换了一身当地人常穿的式样,一张明媚的笑脸,用生硬的土话与人讲价。她身后的侍女们也换上了有本地特色的衣裳,仿佛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
杨仕达与苏征先划过一个“居然生得这般美貌”的念头,才有心情思虑其他。苏征道:“此非常人!”她换了衣服,学会了土话,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与袁樵那惩治恶霸、分与流人土地都是一个目的——聚拢人心。
苏征心下颓然,对杨仕达道:“认栽吧。杨公既然能够经营三代,不妨再蛰伏三代,以待时机。”
杨仕达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就这么认了吗?”
苏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杨仕达道:“也罢……”苏征说得对,是他走错了一步关键的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如果他没找上梁玉,袁樵一个外来的县令可以病死,现在不行了。
再看梁玉,与人讲完了价,又往茶楼上去坐。苏征道:“杨公,去偶遇吧,杨公登门,一定是见不到人的。”
两人也进了同一家茶楼,也往二楼上去。梁玉正坐在窗边,一条胳膊搭在窗框上往下看,吕娘子与王吉利都在。王吉利劝道:“三娘,别着凉了,这边看着不觉,雪也不大,可是阴冷,刮骨头。”
杨仕达趁这个机会说:“咦?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我听你的声音也有点耳熟。】梁玉假装没听到,还指着楼下跟吕娘子说:“你看,真热闹,我还以为这城里人不多呢。”
杨仕达却主动来攀了关系:“王郎君,这位可是娘子?”
王吉利低声道:“正是。”
杨仕达自带的清场效果,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梁玉冲窗外翻了一个白眼,偏过头来,只见杨仕达脑袋上也不插鸡毛了,身上的零碎挂件也少了不少,看起来居然顺眼了些。梁玉的目光落他身边的白衣秀士身上,心道,这就是苏征了吗?
苏征也将她打量了一回,梁玉身上有着寻常流人所没有的活力。流人,要么颓废,要么怨怼,或者愤恨,梁玉的身上都看不出这些,她好像是一颗随风吹来的种子,落了地,就着阳光雨露往上长,破土、发芽、生根,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苏征的脸颊跳动了一下,对杨仕达道:“杨公,你又把人吓跑了。”
杨仕达摸摸后脑,对梁玉道:“娘子恕罪,小人有些凶相,他们……”
梁玉转过身来,背后的光线将她的脸衬得看不大清楚:“啊,放心,吓不着我。你们也来看热闹的吗?我先前少见这样的热闹呢。”
杨仕达凑前两步,笑道:“娘子京城多少热闹看不见呢?”
“嗐,不让出门儿不让看,那一次,我现拿刀架我哥哥脖子上抢了他的衣裳出的门儿,哈哈哈哈。”想起梁八郎当时的表情,梁玉笑出了声,哎,得想法子早点回去。
杨仕达低声道:“娘子与当日可不大一样,小娘子不要骗我,可真是那位娘子。”
梁玉道:“你的事儿,我已经写信到京里啦,他们八成得商量商量吧,哦,过年了,放假呢。”
这看起来又是一个纯粹的草包了,杨仕达心下狐疑,对苏征使了个眼色。苏征慢悠悠地开口:“学生苏征,见过娘子。学生冒昧,闻说娘子来自京师,不知可带了书籍来?楣州偏僻许久不见新书,学生想抄录一二,不知可否……”
梁玉道:“行啊,你都有什么书?别重了,对一对,借你抄。”
苏征道:“好,学生这便回去开列书单。”说完有些要走的样子,杨仕达将他拉住了:“急什么?娘子还没有回去,你列了单子有什么用?”
梁玉又转过头去看窗外:“对嘛,看看景,多好。”
杨仕达继续说:“娘子,在下想过了,这贸然向朝廷求官,恐怕不妥……”
“朝廷不愿意就不给你呗。”
苏征道:“娘子,杨公报国心切,实不该将娘子卷入其中,还请娘子宽恕则个。杨公胆小,很怕娘子发怒责打于他。”
梁玉挑挑眉:“我打他,你给我钱吗?没钱我天天给你打人,图什么?”
【这是装疯卖傻吗?】苏征还是不肯相信梁玉是个没有心机的人。
梁玉心道:【看来你是谋主。可谋主有什么用呢?谋主毕竟不是主,杨仕达内心有欲-望,所谓利令智昏,你再好的办法他不用,又或者用得晚了,也是没有用的。他需要一个蛮横贪蠢的人,愿意相信我贪横,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没有退路了,捏着这许多户口被发现,他就上墙头下不来了。】
苏征故意说:“听说娘子把张阿虎、毕喜的人都打了,还以为……”
“我乐意。”苏征一下山,接着就钓了杨仕达回来,梁玉对苏征也是一万个小心的。
吕娘子忽然碰了碰梁玉的胳膊:“三娘,他们来了。”
梁玉站了起来!
苏征与杨仕达见状凑近了另一扇窗户,只见外面热闹非凡。锣声堂堂,当先清道,不远处一队人马从街上愈行愈近,当是官员的马队——这条街的中间就是是州府。中间最显眼的一骑高头大马,上面坐着极英俊的男子,前后护卫的人马比梁玉的那二十骑要威风十倍、肃杀百倍,个个衣甲鲜明。敲锣的一边敲一边喊御史出巡,查流人不法事,苦主可以首告。
杨仕达小声问王吉利:“郎君,这是?”
“崔颖,”梁玉慢慢地念出一个名字来,“卢会杀得太晚了!害得崔颖伤了脸!”
人马近了,杨仕达用心看崔颖,只见他半边脸完美已极,另半边脸上却有一道骇人的刀痕。许是医治得当,伤口痊愈得很好,给他添了几分肃杀,金戈铁马几乎要从那道疤痕里溢出来了。伤得真是令人惋惜!
杨仕达道:“在下便不打扰娘子雅兴了。”
回到杨宅,杨仕达道:“这个才是应该求饶的人吧?”他信了苏征所言,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当口,求官求得太急切,又没有料到朝廷会震怒。事已至此,梁玉有没有心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杨仕达有些慌。
崔颖,本朝第一号招牌酷吏,他来了,带着甲士,这本身就很令人惊恐了。
苏征道:“他或者是为流人的事情而来,毕竟朝廷命官遇袭。如果为了杨公而来,恐怕一千户也救不了杨公了,还要做得更多一些。”不用讨论梁玉了,她左右不了大局,顶多是从她身上看出来朝廷对杨仕达没有善意!
“更多?!!!”杨仕达惊呼。让他交一千户,他愿意,再多,那还不如杀了他。“你咬死我算了!”
苏征道:“请杨公准备一队人马,将公子先送走。”
这个可以有!这样才能安心与来人周旋。杨仕达道:“我先送他去他叔叔那里。”
“楣州杨氏算是哪门子叔叔?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