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本正经,唇畔的笑都添了些傻气。他是个阴柔的面相,衣衫其实衬人,穿着也能有些娇媚,只是他脸上憨厚而傻的笑让所有柔情媚意都消散,只留下憨态可掬的模样。宋朝唯终究没有耐住,茶盏拿了又放,绣帕微掩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眼与唇畔一块儿半挑着,美眸里的笑意坦荡无遮掩,朗声道,“你倒是听话得很。”
宋常灯直挺挺立在屋子里,听她风吹轻铃般的明朗笑声,雪白耳尖不免又跟那一日在遥安山下时一般,悄悄静静地沾染上了因阴雨天而迷路了的夕阳薄红。他在那笑声中有些局促不安,又或是难为情,总归他自己也分不清,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了蒸炉里,烈火灼了一晌又一晌,将带着厚重龟壳的千年老鳖都蒸成了盘中餐,更不必说年纪轻轻的他。
“行了,西山都远了,快些坐下来用膳吧。”宋朝唯瞧着他那可怜模样,只看他脸色已同隔壁山上灵猴的不可言说部分相差无几了,便觉得自己这样欺负一个舞象少年委实有些不厚道,于是又说道,“其实我没有恼你的意思,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并未曾想到你会这样认真,不过也无碍,左右这里就咱们几个人,我只当做没瞧见,必不会走露了风声让你丢了颜面的。”
宋常灯听了忙摇首,急匆匆而又结结巴巴地道,“啊!我知道的,知道的……我只是瞧殿下这衣服实在…好看得很,是以才着身的,与殿下无关,殿下不必心存忧虑……”
宋朝唯不免想宋宴华这个弟弟委实是个奇异人,十二三岁时自发剃度便算了,竟还有些女装癖好,也不晓得这算不算恰好满足了他隐秘的心思。抬眼只见桌上热气腾腾的菜此刻都散了香,于是便也不深究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只是说道,“用膳吧。”
宋常灯自然是说好的,同宋朝唯一块儿在方正桌下落座。因着只有一个桌,也不说什么男女大防,其实同这样一个舞象少年也没什么好防的。平王府虽比不得蒋国公府那般豪奢气粗,但也是宗室皇亲,养出来的男男女女也并不缺礼,深知食不言寝不语这一话,是以这顿膳用得十分平静。待用完了饭,宋常灯便又告退,回了自己的房去。
夜雨不停,不像是豪爽夏日急促的雨,更有春秋连绵不绝之态,有漫西泉之意。雨点忽大忽小但总落在屋顶上打出了清脆的声响,宋朝唯放下了鲛丝宝罗纱帐,只觉得这一夜必是不得安宁了。
果不其然,这夜睡得极不安宁,像是半梦半醒。梦醒之后,天明之时,雨仍旧未停,她攥着捻金丝冰绸天青色锦被,没有起身,只听着夏雨之声。今夏比之往年多雨,甚至有些像往年秋涝的模样了,这才初夏,金陵便已落了许多回的雨了,天气闷热闷热的,却又并不干燥,偶然听见宫婢侍人们抱怨衣物都发了潮。这样的夏天,实在是很罕见了。
金陵多雨尚且不足为惧,然而却是大周境内好多地方也是夏雨不休。便说有着黄河的达州,天水多了并不是好事,连带着眼看就要决堤成了涝灾,太子同舒参政都去了那一块儿,也不晓得此刻如何了。
但这是天神旨意,是她左右不了的事。比起达州身临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她这偶尔的相思便不算事了。也不必担忧安慰,总归参政同太子位高权重,身边簇拥着的人必然不少,想来还是能活生生回来见她的。
忧思在此刻便烟消,初阳挥散乌云,她无力所为之事,便也不再去想。
只在洗漱梳妆之后,侍卫进来禀告说是下山的小道被泥阻了,这雨下的太久,连带着淮山并不坚固的泥土也松动了起来,下山有些子险。于是本想着晨明后下山的宋常灯便又停在了山间。山路虽艰险,但淮山上的蓝天依旧空旷。只在雨停了后,宋常灯便写了一卷小信绑在了信鸽腿上,让它飞到了平王府去送个平安。
人总归是下不去了,平安还是要让家人晓得的。
雨是停了,但天气依旧闷热,不过比起不能用冰的内宫,还是好上了许多。山上人下不去,山下人也上不来,幸好道馆并不缺吃食衣物或是日常之物,便也没了忧虑。宋朝唯乐得逍遥自在,只躺在湘竹塌上,拿着她那把织金美人图紫玉扇柄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停了便舀一口放在旁边的杏仁羹,或是择一粒并不算冰凉的紫玉葡萄,总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买,闲适而满足。只是这样懒倦潇洒的日子过久了,也是无趣。
无赖至极,她便想起了自己初春来时灌在半截竹筒里的一壶酒。她那会儿看古书上说这叫竹筒酒,便按着法子同从月等人一块儿制了半壶,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
许是躺久了也准备走动走动,又或者想看一看那一壶酒有没有生出酒芽来。多日不曾迈出竹屋的宋朝唯总归是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