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公府到宫城不算近,进了内宫两人又乘着肩辇往关雎宫去。
关雎宫本就是内宫数一数二的华美,而在被珍爱女儿的皇帝陛下重修,搬空世上罕见的奇珍异宝。清河喜雅,檀木明珠一股脑的砸,清河爱莲,皇帝便让关雎平地生莲。只将原本就奢华的宫殿,再增添出十二分的光彩。那会儿因为此事,皇帝便被言官大臣吵吵了好几回。只是事关清河,皇帝便同其他所有时候一样,说得再多也不改。
而清雅向朴的太子殿下,在此刻看着天境瑶池似的关雎。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妹妹的宫殿。他自生后便一直在云山佛堂,从未进过金陵,更不必说来关雎了。而今见到了,却没有那些过于奢华的想法,只觉得自己父皇给得还不够,品味也不是上佳,比如那个紫檀木小桌子上就能再放一个白瓷海棠花瓶,同旁边前朝墨客的《海棠春睡图》正好相衬。
宋朝唯接过从月递来的五彩梅花杯,掀开了茶盖,杯中淡绿微晃,轻吹之后将温热茶水咽入喉中。上好的君山银针,采深冬第一场雪,埋在香泉井下,来年拿来紫砂煮茶,浓酽怡人,芝兰之气,只让人齿颊留香。宋朝唯饮罢便觉得浑身舒畅,一解口中腥腻。相较而言,不久前用过的那一盏茶,的确只是解渴的俗物。
她觉得舒畅了才侧着头去看身边的兄长,关切问:“哥哥什么时候出的宫?用了饭吗?”
太子看了她所有的动作,也用了一口茶水,只是再好的茶水也难以平息他内心的波涛。然而对着乖巧可人的妹妹,他终究是放柔了声音:“这都只是小事,只是闹闹怎么会同舒参政在一块?”
他话和他人一样,温柔而内敛,春风似的轻轻绵绵。其实心下早已寒冬凛冽,像是雪风晃松一般,恨不得将眼前的妹妹来回摇晃,狰狞而悲戚的去问,粗声呐喊着去逼问。
到底为什么会和一个快同父亲一样大的老男人在一块儿吃烤肘子啊!
吃烤肘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让他碰头发。头发呀,上次父皇扯了一根都被追着挠了好几日。
说好了只有哥哥才能碰的头发呀。
可他不能摇,也不能大声逼问。妹妹这样柔弱,万一吓坏了她怎么办。
妹妹不会有错,一定是别人引诱的。
三十而立的老头子,说不定就想用烤肘子骗走妹妹的金簪。
太子心里自我挣扎,面上平和如水。
宋朝唯压根儿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看着兄长这样不将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又或者是见他不应自己的话,只秀眉一挑,不欢不喜地又说了一遍:“用了饭吗?”
佛庙并没有将太子养成一个泥菩萨,菩萨是无所畏惧的,而太子有所畏。他和他的父皇一样,刀山火海都不怕,只怕清河的一双眼,除却欢喜,其余冰霜泣珠都是他们心底里最怕的事。这会儿眉眼之间的不欢也是其中一种。
话语中的威胁,太子即便是个聋子也能从妹妹的眼眸里看出来。
“还未曾用膳。”太子道。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宋朝唯心满意足,吩咐从月去传膳,又侧着头似是不满,十分老成的同太子念叨:“哥哥同父皇一般,都不会照顾自个,还要我来叮嘱你们用膳。”
太子便顺着她的心意,点头自愧:“是啊,多亏了有闹闹。”
关雎宫的小厨房一直侯在那儿,得了令不过一炷香时辰,便将菜式做好了。柔仪殿正厅的小桌子上就摆着奶汁鱼片、清炒雕胡、攒丝鸽蛋……,宋朝唯吃不得辛辣,口味需得清淡,她又素来不喜清淡的东西,是以小厨房为了这位主儿刁钻的口味,下了十二分的心思,总归都是精巧新奇的不能再用心了。
太子这日的确还不曾用膳,去得早也是怕宋朝唯在国公府里吃些不干净的东西,想寻个由头将她唤回宫去。只是见着她同舒庭冬站在一块儿,举止亲密,便有些气恼,忘了最初的事情了。如今看着一小桌子的菜色,才觉得腹中有些子贫瘠了。他同宋朝唯这点儿不同,宋朝唯喜好辛辣,而他喜欢清淡,口味再和不过,这顿饭便用得十分合心意了。
宋朝唯吃了满满一个烤肘子,这会儿也不觉着饿。只以手托着腮,看着面前哥哥,连吃饭喝汤都十分文雅的模样。她手里拿着玉勺,慢慢摇着龙井竹荪汤,玉勺打在瓷碗上有些许声音流露,也不算太刺耳。
太子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有了定论,也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并不曾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在她的注视之下不紧不慢的用完了一顿饭,以清茶漱口,又慢悠悠地喝下了几口温茶。
“哥哥……”宋朝唯有些儿犹豫,她咬了咬唇,终是说:“我做了一个梦。”
太子饭后有些放松,散漫地靠着软垫,掀开了的茶盖拿在手上,隐在后头的剑眉微挑,像是在笑,嘴上却疑惑道:“什么梦?”
宋朝唯伸出手来,一只手撑着一边脸颊,小指还在眼下轻轻地叩,目光有些儿迷离,“是一个很真很真的梦,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梦。”
即便不在金陵,太子同她也亲密得似乎从未分离,了解她所有的习性。她这个动作所带有的蕴意,太子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