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少刻,黛玉步至岳茗堂,台阶下有两个婢女在,一个往里努嘴儿,一个冲着她摇摇手儿,便知道父亲的心情仍是不好。

黛玉揭开帘子进去,入眼的白漫漫一片,但凡鲜艳的陈设均已撤下,不过还留着茶奁坐塌,一应起居之物,十分素洁。

林海斜倚在榻上,拿手支着额角,半眯着眼睛,一脸浓浓的倦怠之色。黛玉见了,不由心疼,上前轻唤了一声:“父亲,女儿来了。”

听到动静,林海慢慢的启眼,眼底布满了暗红的血丝,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玉儿来了,到为父身边来坐着,父亲有话同你说。”

黛玉乖巧的依言坐下,穿了一身雪白的孝服,勾勒得身形单薄,头上缀着白霜霜的绢花,越发显得她清姿纤秀。

林海定定地望着女儿半晌,长吁短叹了一番,比初秋的夜色更幽凉:“玉儿长大了,如今你娘又不在了,剩下咱们父女二人孤苦伶仃,我的好孩子,实在苦了你。”

尚未说完,林海的声音嘶哑了半截,好一阵的伤感:“你自小聪慧,不要为父的操心,只有你的不足之症这一桩是我和你娘的心病。当年你才三岁,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你去出家,我们自是舍不得,尤其是你娘,不知一个人在夜里哭了多少回。”

黛玉见父亲这般悲感,也低了头陪着一块落泪,哽噎道:“女儿不觉辛苦,反倒是父亲操持里外,万望保重。”

林海叹了口气,将小几上的一封信笺抖落开,继续说:“昨日收到你外祖家来的信,上头提及的事也正是为父惦记的。你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不如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以免本朝‘丧妇长女不取’之忌讳。”

黛玉原本垂着脸安静的听,不禁眉尖深蹙起来,忙道:“女儿不孝,但此事万万使不得。母亲不在,父亲一人在扬州,女儿岂可抛父进京去?”

林海虽知其意,依然万分不肯,立时斥道:“我已年过半百,也无续弦之意。你若一去外祖家教养,正好减我内顾之忧,为何不去。”

但见父亲的语气渐重,黛玉心中不由发紧,却不敢驳,便恹恹的应了,林海又叮嘱了好一大篇话,方才放她回房去。

方进屋,黛玉就把门锁了,一应人都不见。不过一人在房内独坐,翻了两页的书册,恰巧看到些背井离乡之语,心中更加烦闷,拈着帕子洒了几点泪。

泪还未干,背后就响起了一个熟稔的声息,问她:“好端端的,怎么又哭起来,谁叫你不痛快了?”

黛玉不转头也知道是谁,一行拭泪,一行说:“母亲才刚没了,而今父亲要将我送到外祖母家去。尽管是骨肉亲戚,可我孤身一人前往,难免落得个寄人篱下,哪有在自己家中松快?何况遥遥千里,坐船北上也要月余,父亲如何忍心。”

灵枢因知一切事从贾府而起,亦不欲她去,便答:“你既不愿意,我设法让你去不成便是。比如他们要送你去坐船时,无风起个大浪,船开不了,你也去不成了。”

倘若单听这话,实在像极了童言戏语,令人啼笑皆非。可从灵枢嘴里说出来,再配上他那副不染铅华的模样,就变得煞有其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