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重镇海陵城,负责收拾残局的知枢密事,东南路行营总管宁冲玄,正站在城头上望着河流对岸的烽火连天。
那是正在搭桥强渡的敌人,与他布置在外围要点的将士,进行渗透与反截击的前沿对抗。
仅仅是这段时间下来,看起来已是老态憔悴了许多。
因为这场惨烈的北伐失利,这位临危受命的宁大总管才发现,自己麾下昔日兵强马壮的东南路招讨行营,却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曾经的五路置制使外加一个经略府,除了后路置制使位于长江南岸,而保全了些沿途粮台的许驻屯兵和护粮军之
下辖的大大小小十九个军序、镇号,几乎都折损在了北方的糜烂战局之中。以至于如今他手中的可用之兵,除了自家的亲率卫队和少量殿前军外,就只剩下就地收拢和镇压后,所获得乱糟糟的两万余残兵败将。
因此,这段时间,他晚睡早起,一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奔波在军营之中,只为了尽可能的更多收拢和恢复一些战力,以应对接踵而来的危局与事态。
故而,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重编了十数个新营,并重新在扬州北面的泰州、高州、蒲州构建了基本的防线和外围警戒,才算是将江北沿岸纷乱亢繁的局势,给重新稳定下来。
然后,紧随着两淮难民狂奔争逃的大潮,那些满身都是腥膻味的胡马儿,也在处处烽烟与焦土之中,第一次出现在这些南方人面前。
仅仅是数个照面,这些由民壮和散卒编练的新成之师,就士气不堪纷纷溃决不可收拾了。连同大量当地百姓一起,变做了狼奔鼠突的胡马蹄下,柔弱不堪的猎获。
直到宁冲玄冒险带着新编的人马,前出到白马湖以东的三河口,用南人特有的船弩箭阵,狠狠击破和重挫了最大一股的胡马游骑之后,
又在在新成立未久的江都舟师拼力支援下,依靠江北河网水乡的天然阻碍,层层设防层层截击,将胡骑所善的马力给逐步挤压、拖垮,这才重新在高邮湖一带,稳住了阵脚重构防务。而将一边倒的颓倾之势,给堪堪挽救回来。
然后,更加彪悍也更有进退章法的塞外藩军,也徐然出现在了战场之中,在他们的约束下和勒令下,那些原本四散无序的胡马儿,也变得步调统一,而更加难缠起来,而将战局的天平压再次倒推过去。
在暴掠了相对富庶的两淮之地后,他们已经不复当初入关时的寒酸与贫乏,而是人人穿绸缠帛,鞍子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财货,马后拖着一串串的人口,各种沉甸甸满载物资的车马,在军奴的拉挽下紧紧相随。
因此,就算是宁冲玄也只能在野外暂避其锋,而用地利上的优势节节抵抗,逐步消耗敌军的锐气和余力,最终放弃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节点,而保住几个重点据要,直到江南新一批后援的到来。
而在数百里外,江都城外的瓜步洲,
江都粮台的临时主事,粮台筹办郑艇,则是在有些庆幸,又是有些后怕的坎坷心情中,迫不及待的指挥着手下,将数十具困扎好石头的人体,从堤岸上丢进大江里,算是某种一了百了。
事实上,早在此之前,他已经决定向那些人屈服了,哪怕给予的条件相对的苛刻和无礼,但总比事后被人逼的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重新做回那个人贩子的好。
他已经尝过了权势与财富结合之后的甘美,就觉得再也难以割舍这种渗透进骨子里的诱惑。只是,他一直没有把握,统一营中其他人的想法,再加上某种不甘和侥幸,而将此事给一拖再拖的,推延了下来。
虽然暗通曲款多次,也挤牙膏式的出让了些许的利益作为缓兵之计,最后还是没有变成明面上的公然背离举动,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其实不用在这么艰熬下去了。
所以他得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下手为强,将这些陆续安插进来的人,给全数沉了江,以好好发泄一番,这段时间被对方逼迫和要挟的苦闷郁结。
而在对岸的江宁,石头城中的行在,久违的咆哮声,再次荡漾在主殿之中。
“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