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超原本也惦记着钱,这下他也气了,一甩手,丢下句“没用的东西”,转身走了。
老太太心里烦得要命,指着郑温南就训他:“真是破锅配破盖,你媳妇儿没出息你也没出息,当兵十年连个尉官都爬不上去,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我也是倒霉。算了,今天你给我五百,别的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没有,就去问严秋要,她有。她的钱肯定藏屋里呢,你进屋去找来给我。”
郑温南似乎也不生气也不失望,清冷如常地说:“娘,你等一下,严秋有分好的东西,我现在拿给你。”
说罢,郑温南回了屋,拿出小半个麻袋说:“里面都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东西,这些是给你们的。”
老太太打开麻袋看了看,里面只是一点吃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她气呼呼把麻袋扔了,“别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要钱,五百,一分都不能少,我告诉你,老四,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跟着媳妇儿跑了的。哼,你回来之前,你媳妇儿就知道你没死,你们俩串通好了坑我,这个账我还没算呢。”
郑温南一愣,厉声问:“严秋知道我没死?怎么回事?”
“哼,你还给我装相?严秋发烧都四十二度了,人家卫生员都说他活不了了,结果她说了半天胡说,说是你死了,仨儿子也死了,小丫过不到四岁就死了,她也跟着死了算了,你战友都来看过,可是三天后,她不仅没死,醒来还和你一起坑我们。她坑了我们的钱,带着孩子们搬走了,结果没两天你就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她肯定给你写信了,对不对?你也给她回信了,对不对?婉蓝和你爹都这么想,那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郑温南眉头蹙得愈发紧了,他确实收到了那封信,也确实是因为战友的那封信而多带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救了自己的命,可如果他没有收到这封信呢?如果严秋还是原来的严秋呢,小丫不到四岁就夭折了?
郑温南只觉得心口憋了一股浊气,因为他好像总是胡思乱想,而这是在农村,没有那么多危险,可是他这几年的职业习惯,让他总是在怀疑。
按了按自己眉心,郑温南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要相信严秋,回来这几天他已经看到严秋是怎么对孩子的了,这就已经能证明一切,他不该多想。
“我没有和严秋串通,娘,严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滚开,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那赖婆娘一直哭着说胡话,可怜得要死,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了了,结果一醒来她就叫大军给偷糖吃,真是厉害得很,还敢偷糖,那么贵的东西,她也配吃。”
“偷糖?”郑温南低声沉吟,他的记忆中那个女人是绝不会这么干的。
“滚开,别给我转开话头瞎咧咧,给钱,五百,你要是不给我,我就自己进去找了。”
老太太说着就想进屋,结果身材高大的郑温南一伸手,拦住了老太太,“娘,严秋不喜欢别人进我们家。”
“我去你x了个x的,严秋只是你媳妇儿,我是养大你的娘,谁亲谁远你心里没数?滚开,要不你就给我五百,我立马回家。”
郑温南没给钱,而是当着老太太面,回身,利落地锁了堂屋门。
老太太脸都绿了。
儿子这么不给老老太太留面子,老太太自然生气,她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竟然当着自己面锁了门,那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不让她进他家屋了,“你这个龟孙子,你就这样对你老娘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就得到这么个回报?别以为你以前是当兵的,就能给我不自在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不给我五百块钱,你就等着我让全大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郑温南想一下,并没有去开门,而是沉声说:“娘,我回来前,你想绝我户。”
吃绝户这事儿老太太理亏,她估计严秋也肯定把这事儿告诉郑温南了,不过她原本已经想好怎么应付郑温南了,可现在她忽然懒得找牛串红来给她圆谎了。
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老太太大声说:“那又怎么样,我们谁知道你还活着,要是你活着我会这么干吗?我们一家子养着你媳妇儿和四个孩子,我们不累得慌?啊?对,我就是想把严秋赶出去,把你仨儿子过继给老三怎么了?我不管你儿子们了吗?让他们死了吗?”
郑温南依旧面无表情,“你不管小丫。”
“我就是不管她,她一年到头生病,前年一咳嗽咳嗽了仨月,我以为前年她就活不成了,结果她又撑到了现在,但是也没用,她跟你那赖婆娘一样,不是个长命的玩意儿,我怎么管?药那么贵,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管?家里多少口子你看不见?你五弟六弟还要结婚,良山也要结婚,慧绣下个月出门子,家里要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我怎么养小丫,怎么养你那个混蛋媳妇儿?呸,跟你串通好的媳妇儿不是好东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欺负自己爹娘的,全公社都少见。白眼狼!”
郑温南这回声音冷下来了,目光也如猛虎一般,透着一股锋利如刀的冷漠,“我给你寄钱了。”
“我呸,寄的钱分家的时候都被你那赖婆娘给抢走了,现在你好意思说你寄钱了?我不管,五百块钱,赶紧的,交出来!”
老太太一伸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郑温南原本还对老太太抱有一点微末的希望,此刻那点希望也全没了,他的老婆孩子在这个家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为什么他以前就不想想?
回来过几次,每次媳妇儿都不说话,孩子们也还小,娘都说他们过得挺好,还说是严秋自己要求住到茅厕边的的小西厢的,自己怎么就信了?
郑温南真的很想抽自己两巴掌,结婚那时候他看不出来没什么,后面回来的两次他也问过严秋,那时的严秋每次都低着头,小声说她挺好,他那时候为什么一点不怀疑?
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严秋和孩子们的愧疚叫郑温南愈发看不下去自己母亲的样子,所以声音低沉,郑温南回答:“没有。”
他很自责,他发现自己就是个傻瓜,还不如现在的严秋。
心里突地一跳,他为什么要把严秋想为“现在的严秋”?
老太太才不相信,可是看郑温南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老太太觉得跟他没法交流,不如直接上前自己翻。
无赖一样,老太太贪婪地去翻郑温南的口袋,而郑温南也不反抗,任由老太太翻了半天。
毫无结果,老太太翻到郑温南军装都歪了,也没找出一分钱来,“看来,你真是被严秋那婆娘给带坏了,竟然还学着藏钱了。”
“我没有藏,娘,你忘记了,咱们已经分家了。”郑温南整理整理自己衣裳,面无表情地说。
老太太瞬间不爽起来,“分家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是我生的,你难道不是我养的?现在你翅膀硬了,长大了,就不认我这个娘了?什么混蛋玩意儿,才能干出你干的这种事儿?”
“娘,别人家娘也不会绝儿子户。”
“你……你……”
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老太太一屁丨股坐了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始哭嚎:“我的个天啊!我怎么养了个白眼狼啊!说分家就分家,说不给东西就不给东西了。我的个老天爷啊!儿子没良心了啊!”
郑温南没有上去拉自己娘,只是说:“娘,你先坐着,我去给严秋帮忙。”
老太太正哭得厉害,根本没听清楚郑温南说什么,甚至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他张口的刹那,老太太还提高了嗓音,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实在是叫人烦得要命。
不管老太太,郑温南转身走了,而老太太哭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明白过来,郑温南原来就这么把她晾在了当院子,根本没理她。
憋闷地要命,老太太起身开始撬锁,可是撬了半天也没成功之后,她只能气哼哼地回了郑家,回家后发现张翠云竟然没上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揪住她就开始骂,怎么难听怎么来,最后张翠云忍着头疼,干脆又去上工了。
这边老太太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另一边严秋累得已经浑身是汗,她手里的铁锨都快使不动了,坐在田埂边喘着粗气,严秋擦擦额头汗珠,心里寻思着为什么原主能完成每次的定额任务。
“娘,娘,看我找到了什么?这个能吃吗?”小丫拿着个深棕色的虫子就放到了严秋面前。
严秋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下,说:“嗯,我看到了,不能吃。小丫去找大军哥去,你让大军哥给你拔茅草吃着玩。”
“好。”
小丫迈着小短腿去旁边坡头找大军去了,严秋赶紧把那虫子扔到了旁边沟里,她就纳闷了,小丫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别说虫子了,就连蛇她都不带怕的,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累得浑身无力,严秋坐在田埂上休息。举目远眺,四周全是在田间翻地劳作的社员,因为是定额分工到人,所以人们分布很平均,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大家偶尔说说话歇一歇,但是人们脸上似乎都充满着对未来的期望。
这块地加起来有一百八十多亩,按今天的上工人数,男劳力一人分了三分半地,女劳力一人分了两分半地,到下午四点半左右,干完且检查合格,男人能拿十个工分,女人则是八个工分,可就是这两分来地,严秋也觉得太多了,她怕自己到时候一半都完不成。
十分佩服原主的耐性,严秋还是觉得自己得找点别的事干,听说大队要建小学了,她得去问问,能不能自己先去当个代课老师,这一铁锨一铁锨的翻地,着实辛苦。严秋估计今天干完,她的腰和手都不用要了,肯定全废了。
旁边王红华也走到严秋跟前休息,“严秋,你这身衣裳太好看了,温南给你弄来的?还有几个娃的也好看,你不知道,我们这边这一家子都馋死了,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严秋侧头瞅瞅坡头几个穿着军装的孩子,他们正神气得要命,军装穿在他们身上也确实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