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确实有点大,但是严秋里面套了一件棉袄,所以穿着还算合适,况且这时候无论这军装合适不合适,都有的是人羡慕。
六十七十年代,军人在全国上下是最受尊崇的一个职业,所有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一篇文章叫《最可爱的人》,而这篇文章就是赞美军人的。这个时代的军嫂也受人尊敬,当然严秋例外,因为她出身不好。
当然严秋自己可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问题,至少在黑屯大队,几个领导人都是只看品行不看出身的,其实他们几个领导也于无形中引导着所有社员,除了老太太,整个黑屯大队其实这几年很少有人拿严秋的出身说事儿。
不过黑屯大队的风气是比较正直的,其他很多大队并非如此,尤其是牛大花的娘家牛家屯大队,那个大队到现在还每天都在搞批丨斗,各种各样的所谓阶级斗争,弄得那个大队乌烟瘴气的,人们也不专心生产,整个大队都穷得叮当响。
看出郑婉蓝的嫉妒,严秋心里很是得意,毕竟要是按一般剧情来说,好东西肯定都是女主的,可是现在严秋这只蝴蝶,已经让剧情脱轨了。
故意在郑婉蓝跟前转了一圈,看她眼睛都快滴血了,严秋明眸皓齿清浅一笑:“是吗,温南送给我的。”
搞笑,郑婉蓝到底有多大的脸,衣服穿严秋身上,怎么给她穿就合适了?就算可能她确实穿着比严秋合适,可严秋也不给她,就不给。
郑婉蓝不顾别的,她转开视线,期待地问郑温南:“四哥,你不会只给四嫂一套?我呢?”
郑婉蓝问得理所当然,好像郑温南不给她买军装就是对不起她,就不讲道理了似的,可论亲疏远近,郑婉蓝这个和郑温南差了十多岁的妹妹,又怎么能和给他生了四个孩子的严秋比?
郑温南目光淡淡地扫一眼郑婉蓝,“太贵,我就给你四嫂买了一套。”
气得直跺脚,郑婉蓝回身跑到郑信超身边抹眼泪去了。她对军装的执念其实是别人不能体会的,因为学校里有个同班女生,她也有一套军装,每次她一穿上,无论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她跑了,而那个女生的骄傲劲,也叫郑婉蓝羡慕得很,这次他家里终于弄到一套军装了,竟然不是给她的,她心里的委屈别提让她多憋闷了。
一旁的王凤霞和吴金花也羡慕得要命,可是她们也没办法,谁让他们男人要么没当兵,要么当兵也早早复员了呢。
老太太哪儿不懂郑婉蓝意思,她心疼地过去给郑婉蓝擦擦眼泪,大声说:“老四家的,温南买的东西,谁说要给你穿了?我不同意,这衣裳得给婉蓝。”
郑信超将烟袋锅拿下,在地上磕了磕,重重咳嗽一声,看着十分严肃,“行了,老大老二,你们都上工去,我和你们娘留下来就行了,婉蓝也留下。”
郑温东一家和郑温西一家没法,只能先去上工,而他们走后,郑婉蓝已经擦干了眼泪,她将委屈暂时收起来,故作大方地轻声说:“算了,既然是四哥送给四嫂的,我就不要了,虽然我觉得那套军装还是我穿着比较合适,可我就让给四嫂,我年龄小,这些委屈,我都该受着。”
这么说着,郑婉蓝似乎又变成那个知书达理温雅大方的郑婉蓝了,可是严秋内心却翻了无数个大白眼,她知道女主婊里婊气,可没想到她婊到这个程度了,真是可笑,什么叫“让给四嫂”?什么叫“我年龄小,这些委屈,我都该受着”?感情这衣服还成她委委屈屈让给严秋的了?
严秋知道她现在心里因为嫉妒肯定不爽得狠,既然她不爽,严秋就爽了,她笑眯眯的对郑婉蓝说:“其实我觉得这衣裳我穿挺合适的,就是没腰。婉蓝你个子虽然高,可穿这衣裳也不一定合适,尤其胸这一块。”
郑婉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她胸小这一点一直是她的禁区,谁都不能说,可严秋竟然在这个地方挑衅她,然而瞅瞅严秋瘦削却要哪儿有哪儿的身材,郑婉蓝只觉得心口都被堵上了,憋得她浑身都开始发抖。
大喇叭里又传来一阵让上工的声音,严秋估摸着这老头老太太来者不善,最重要的是,严秋得再看看自己这位便宜老公到底会怎么处理他和爹娘一家的关系,如果是个拎不清的“扶妹魔”,她要了也没用,如果是个“愚孝男”,挣再多钱,长得再帅,严秋也得让他滚远点,所以这时候她在场反而不好,影响郑温南“发挥”,她只需要今晚回来看结果就成。
干脆不跟他们啰嗦,也不管他们的意见,严秋笑眯眯对郑温南说:“我带着孩子们上工去了,你加油。”
郑温南蹙眉,他为什么要加油?
然而严秋根本没有给他解释,而且她刚才说的是她的决定,并非寻求意见,因此即便郑温南不同意,她也会走,可是她要走,郑信超那边三口却不同意了。
“老四家的,你等会。”郑信超命令。
“你不能走,我们今天就是来批你的,你走了我们批谁去?”老太太说。
“娘,别这么说。四嫂,今天你就别上工了,我们找你有事儿,咱们事情解决了,你再去上工,可以吗?”郑婉蓝娇声说。
不给他们面子,严秋招手把几个孩子叫到身边,“大军二民三党,拿着箩筐,小丫过来娘抱着,咱们上工去喽。”
大军二民三党会意,拎着箩筐就到了严秋身边,小丫迈着小短腿也跑到严秋跟前,明亮的黑眼珠滴溜溜的,煞是好看,她被严秋抱起来,还不忘冲老太太做个鬼脸。
小丫这样子自然也全部落入了郑温南眼中,这四年的几十次特殊任务经验,让他学了很多,他知道小孩其实对好意和恶意有着很强的敏感性,即便是第一次见面,在感觉到恶意的时候,小孩反应也比大人敏感,而她的闺女很明显不喜欢老太太。
剑眉蹙起,郑温南看向老太太,而老太太则快速后退几步,挡住了大门,对严秋吼:“你们要想走,就从我老太太尸体上走过去。”
严秋抱着小花,另一只手将要冲上去的大军二民三党挡住,她可没忘记三党上次怎么伤的。冷然一笑,她俊秀的五官都凌厉起来,“怎么,你将三党打晕过一次,他流了多少血你忘记了?”
郑温南听到三党被打晕过,瞬间目光就变了,为了掩饰,他匆匆低了低头。
老太太则偷瞄一下郑温南,没看出他有什么表情变化,松了一口气,她大声说:“严秋,你别血口喷人。”
严秋忽然笑了,“牛大花,到底谁血口喷人?你确定是我?”
老太太一听严秋又这样直呼其名,气得上前就想掐严秋耳朵,而严秋也将小丫放下,准备跟老太太动手,反正她自来名声好,再怎么闹,人家都说不出她什么不好,嫁到郑家十年,她只得了这么个好名声,不利用才是傻。
只是严秋手还没抬起来,老太太的手也还没碰到严秋,忽然老太太手腕一疼,浑身瞬间被卸了力。
“娘,不许动手。”
老太太这才看清刚才捏住自己手腕的是郑温南,“你这个不孝子,你媳妇儿踩着我的脸,叫我大名,你不教训你媳妇儿,却来教训你娘?”
郑温南侧进一步,把严秋和老太太隔开,“严秋,你先带孩子上工。”
严秋领着几个孩子出门,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刚好和郑温南的目光对上,随后郑温南心头一跳,他总觉得那一瞬间,严秋目光森冷,极度冷漠,这种冷漠不仅仅是对他的父母和小妹的,怎么还有几分是……对自己的?
这种眼神也会从那个顺从的女人眼中出现?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转变?真的是被欺负得太久,爆发了?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一个人被欺压久了,不是更容易产生奴性吗?严秋心理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转变?
严秋离开,郑温南紧紧皱着眉头,将院门关上,回身对自己父母和小妹说:“别进屋了,我拿几个凳子,咱们院子里说。”
穿着一件丝绵小袄的郑婉蓝不乐意了,“四哥,这才早晨八点,天还没热起来呢,太阳也出来了,你就让我们晒着?我还好,你连咱爹娘都不请进屋里?”
“屋里潮,外面有太阳,比屋里舒服。”郑温南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好像他这个人也永远这么板板六十四,半点不通人情,他说什么就要是什么,跟他争辩似乎都没用。
郑婉蓝总觉得自己每次和郑温南说话,都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好像她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而这团棉花分明是硬邦邦的,弄得她每次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也懒得再说这个,郑婉蓝觉得还是得叫老爷子教训这个儿子才是,她委屈地走到郑信超身边,小声说:“爹,四哥变了,到底怎么回事,四哥以前也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以前的四哥特别好说话?”
这时候郑温南进屋里拿出了四个凳子,沉声说:“爹、娘、婉蓝,有事过来坐着说。”
几人就这么干巴巴坐在院子里,一时间竟然都沉默了,还是郑婉蓝先开口道:“四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郑温南没吱声,他双肘放在双膝上,双腿分开肩膀同宽距离,上身前倾,两手十指交扣,头微微垂着,被交扣的双手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似乎在认真听郑婉蓝说话。
老太太以为郑温南听进去了,便要继续劝说,可他还没开口,沉默的郑温南先说了:“爹娘,我已经退伍了。”
这下老爷子、老太太、郑婉蓝都傻了眼,还指望靠他生活的几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郑婉蓝先反应过来,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说:“四哥,你别开玩笑了,你当了十多年的兵,现在肯定是尉官或者校官了,怎么可能退伍?尉官及尉官以上士兵复员,不是叫转业吗?只要是转业,基本都能在县城当官,只有士官和士兵回家才叫退伍。”
“我是中士。”郑温南并没有说他从中士起就被司令带入某个特殊兵种的事情,而这个兵种人员除非转军中文职,否则进入这个兵种时是什么职位,退役就是什么职位,军中不会有任何记录,甚至有些人的所有资料都会被销毁,有些人甚至会“被死亡”,若不是郑温南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并且不愿意转入文职,否则他可能几年内也会彻底“被死亡”,他会被彻底销户,当然国家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他将用新的身份生活,一生都不得回原籍。
郑婉蓝此时话都不想说了,这个四哥在军队中混了这么多年,就是个中士,真是太没出息了,跟严秋这软弱没出息的女人还真是绝配,而士官的遣返费也就一百来块钱左右,这点钱郑婉蓝还真看不上,至少她不至于为了一百来块钱,低声下气地求着郑温南,若是四百五百的,郑婉蓝还会努力一下。
目光瞬间没刚才那么柔和了,郑婉蓝回身对老太太说:“娘,咱们也别劝了,四哥想和四嫂过就让他们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