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季月忽然的问话,问的还是这么暧昧的问题,就像是他的心事忽然被打开,暴露在天光下一样,他完全没有一点心里准备,慌张地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她黑亮的眼睛,目光闪烁着,双手握紧扁担,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思了,怎么办?
要不是他肤色本身就黑,掩盖住了他脸上的羞赧,估计他是要在季月面前丢脸了。
好半晌,两人都不说话,气氛陷入一阵尴尬中。
静静等着他回复的季月忽然回过味来,她是不是有些急了?这种问话好像显得自己有些自恋,毕竟人家乐意帮忙不一定就是有那个意思吧?瞧他现在一脸凝重,眉头都拧结在一起了,不会是在想着怎么拒绝她,说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吧?
不管了,先发制人!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没等到回应,季月面上有些委屈。
“才没有,我喜欢的!”
见不得她蹙眉委屈的样子,他话也不经大脑直接蹦出嘴边,胸膛起伏着,呼吸有些局促,死就死吧,若是她真的对自己没甚心思,那他也没必要抱着不应该有的希望了。
此时两人恰好走到一处院落,出来的正是背带箩筐,刚准备出门割猪草的农妇王婶,见是老熟人,她忙打招呼道:“这么早就来干活儿啦?这门我就不关了,你俩挑完记得带上门就行了。”
季月忙点头应是,率先一步走了进去,徒留李默宇在外头咋舌。
她这是什么意思?逼问出自己的心思后又佯装无事一般溜了?
大步一跨进院落,他想追问季月是否也对自己有意,不想恰巧遇到正在砍柴的花甲老人,老张。
院落里头是养猪的,几乎全村的猪都被圈养在这里,负责人有两个,一个是刚刚离开的王婶,另一个则是她的公公老张,公媳二人擅长养猪,因此生产队长直接将这活计安排给两人负责。
“张伯,早上好。”李默宇放下扁担,主动走到他面前打招呼,眼神却往四处瞄。
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儿?
“原来是李栓家的二娃子啊!今天又安排新任务啦?”老张晃悠悠地放下斧头,长久佝偻着的腰直不起来,只能坐在柴火堆上望着他道。
“嗯,今天是准备来清理一下猪圈的,张伯,你刚刚有看见一个姑娘进来吗?”他左右四顾。
“姑娘?”
他“嗯”了一声,忽然就见季月捂着鼻子从堆放着杂物的角落跑了出来,还不停地在鼻子处扇风。
“好臭啊,受不了了。”
“你……”他想追问季月方才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但老张就在一旁,又觉得不好意思,可心里却对她的想法很是在乎。
不想季月完全没有领会他的用意,皱着小鼻子道:“还你什么你啊,快点进去干活,日头越来越大了,可要晒晕人了,不是还有其他活要做吗?赶紧的。”
她走到他背后,将清洁工具交到他手上,随后将一脸不情愿的他推进了猪圈里。
“我现在外面等你哦,记得快快干完活!”
“你就是二娃子刚说的姑娘?瞧着年纪还小吧,刚刚还真没看见你,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老张走到她身边一脸和蔼地道。
“嗯,老伯您好。”季月不失礼貌地回应。
“来者是客,先进屋,伯伯我炒茶的功夫可厉害了,先给你泡杯花茶润润喉先。”他热情地招呼着。
季月正好也觉得渴了,于是就跟着进屋去。
在一旁见着张伯烹煮茶水的同时,两人也不显拘束地聊起家常来,经过一番了解,季月才对李默宇算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家原本有三兄妹,他在家里排行老二的,原本一家人生活上还算过得去,可是在十年□□中,由于饥荒,父亲藏了粮食被生产队发现,导致后来被□□时头部被铁器击中,没几个月就走了,母亲难挨生活的艰苦,在父亲头七过后就带着最小的妹妹跑了,后来听人说是回娘家后重新找个庄稼汉嫁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没了双亲的那年他才十三岁,十六岁的哥哥为了生存,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冶山挖矿,不想在爆破时一个没注意被碎石击中,此后李家就剩他一根独苗苗。
家庭贫困,在村头邻里的一些帮助下才让他慢慢长大成人,但也可以说,他是凭着自己卖力气才活到现在。
“因为他母亲那件事,那小子就常跟我说以后不想娶老婆的傻话,瞧着现在都快二十五了,人家的娃娃都满地跑了,就他还老头子一个。”老张满脸愁容,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要是他真成了和尚了,他还真是难以跟他老爹交代啊。
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季月:“你也是咱村里新来的文化人对吧?”
季月“嗯”了一声。
“怎么了吗?”
“这就好了,你们文化人惯能说会道,我老头子今儿就舔着老脸请你帮忙一下行吗?”他热情地递了杯茶给她,示意她可以喝了。
季月伸手接过,抿了一小口:“您有事儿就说吧。”
“那可好!”老张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应该也知道,这二娃子也老大不小了,咱们村的陈寡妇老早就想招他做上门女婿了,可这小子非是要拒绝人家,还说什么现在自己没能力,怕顾不好这个家什么什么的。”
说到一半儿,老张弯腰从茶柜下面抽出一袋旱烟,把烟头往煮茶的小炉子里一烫,点燃之后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哎,我老张晓得他其实是不想让李家以后断了香火,但现在都是唱响社会主义,讲究的是民主,陈寡妇都说了,以后生儿子的都随他姓,可他还是不乐意,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听到这里,季月面上淡淡地呵呵笑了下,她也不知道现在张伯跟她说这些也算什么事儿啊。
“前两天我出门,路过陈寡妇家就听到她家海花说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嫁给他,那真心实意可真是我老头子头一回见的,哎,海花是多好的姑娘啊,身子骨健壮又勤快,脸胖身圆的瞧着是最有福气了,比那些光吃不长肉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要是我还年轻,我……”
察觉到季月窥视的眼神,老张这才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道:“说太多了,其实我就是想着由小同志你来劝说劝说二娃子,海花虽然长得磕碜了点,但做媳妇儿的一定是大家公认的好。”
听他酣畅淋漓地讲完,季月佯装理解地点了点头,“嗯,这个确实事关李同志的终身大事儿,我会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那可真谢谢你啦,我……”眼见他又准备高谈阔论一番,季月赶忙寻了个借口跑出去透透气。
这老头子还真是绝了,感情他住海边的啊,管得这么宽,还有刚刚他那是什么意思,捧着李海花也就罢了,还来拉踩她,毕竟她也算是他说的光吃饭不长肉的一份子啊。
不过能闭着眼把李海花夸上天也算他厉害了,仔细想想,方才在他屋里瞅见的四个大柿子,他应该也没少得陈姨的好处吧,毕竟吃人的嘴软。
二人从老张家的后院打扫完,挑完肥料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日头还不是很晒,两人一前一准备前往二里路远的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