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秦家娘子红着眼眶来找邵氏,问邵氏能否借些银钱。
邵氏为难,借钱不是小事,像她在村里,邻里亲戚间借钱都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她招呼秦家娘子去屋里,给她倒茶,迟疑道,“不若等青桃回来问问她的意思?”
“谭家嫂子是不是怕我还不起?”
“我没那个意思。”邵氏刚刚在收拾柴火,衣服上扑着灰,她侧身拍了拍,说道,“银钱的事儿都是青桃在管,我做不了主的。”
这种话说出去谁不信啊,青桃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管钱吗?
秦家娘子觉得邵氏存心敷衍,抹了把泪,起身就要走。
邵氏立即心软了,按着她的肩坐下,真诚道,“我没骗你,钱财的事儿真她在管。”
家里的事儿邵氏不好多聊,类似青桃当家这种事万万不敢说的,城里人规矩多,晚辈当家被视为不孝,她不想青桃无辜担上骂名。
“咱家的事儿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邵氏老实惯了,人前说不来谎话,“青桃会识字会算账,比我能耐,她管钱我也放心些。”
“不怕你笑话,第一天出摊,因我算数不好,少收了好几十文呢。”
秦娘子垂着头,肩膀抽抽搭搭的,吐字不清道,“我也是没法子,都怪我家那口子不着边际。”
开口借钱是个难事,秦娘子有心捂着秦柏那点事也不好捂,昨晚秦柏去的诗会是孙老爷办的,孙老爷没别的爱好,就爱收集奇形怪状的石头,酒楼外有个卖石头的,秦柏心血来潮说送孙老爷一个,孙老爷不客气,挑了一个。
十五两。
最普通不过的石头竟要十五两。
秦娘子气炸了。
夜里就和秦柏吵了起来。
原来不止秦柏,在场的几个人说凑钱买。
可每人也要出三两银子。
她每月给人浆洗挣得并不多,尤其刚交了束脩,家里捉襟见肘,哪儿凑三两银子去,唯有厚着脸皮找邵氏借。
邵氏听完震惊不已,一个石头竟能卖到十五两?
她们还卖什么包子,直接回村捡石头来城里卖啊。
“秦兄是不是被人骗了啊?”
城里骗子多,她在集市就遇到过,回来和青桃说,青桃说她也遇到了,两人遇到的没准是一个。
秦娘子也是这个反应,“看吧,咱都觉得他被骗了,偏他不信,说那钱是同窗给的,要我这两天把钱凑齐给人家。”
有人给了钱,那秦柏这个钱必须得出。
不过三两银子不是小数,青桃拿不拿得出来邵氏心里没底,“别哭了,回头劝劝秦兄就是了。”
“劝再多都没用,不喝酒事事听我的,两杯酒下肚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秦娘子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外人都觉得我性子泼辣,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大家是没见过他犯浑的时候。”
要不是秦柏喝多了,昨晚两人没准会动手。
秦娘子看了眼谭家堂屋,整洁干净,东西摆得井井有条,再想想谭秀才那张脸,心里有点泛酸。
不好多数落秦柏的不是,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他多数时候还是听我的。”
秦柏自诩为读书人,读书人的风骨还是有的,对她也顺从,偏他喝醉后就容易犯浑,昨晚以前,秦柏已经很长时间没喝醉过了。
她没有跟着,若知道谁灌秦柏的酒,非揍他不可。
“秦兄是个热心人,咱搬来那晚,要不是他帮忙,咱得费些功夫呢。”邵氏出门和秦柏打过照面,模样不如谭秀才俊,谈吐却是不俗的。
她安慰秦娘子,“两口子过日子都要不和的时候,过了就没事了。”
“谭兄和嫂子也会闹?”
邵氏想想,她们夫妻俩好像没吵过架,她没读过书,自然都听谭秀才的,而谭秀才不是会恶语相向的人,肯定吵不起来。
她不说话,秦娘子就懂了。
一时心里更酸了。
“谭兄人真好。”
邵氏道,“他性格挺好的,青桃性子随他。”
青桃性格也好,在外边不怕事,跟人撕破脸也不惧,在家里甚少跟人赌气,偶尔使性子也不会红着脸大吵大闹。
刚说完,青桃就进了院门。
罗狗子和钱栗树在后边推着车,车上堆着几大布袋细面,秦娘子拭干眼泪,嘴角含笑地走了出去。
“青桃回来了啊,刚你娘还与我说你能干呢。”
夜里青桃睡得浅,听到有人吵架,至于是谁不知,见秦娘子站在自家院里亦没往那方面想,喊了声婶子,就帮忙搬布袋。
罗狗子推开她,“你站边上看着,告诉我们堆哪儿就成。”
统共就这么几间屋,灶房放了水缸,堆了其他调料自然没地了,青桃指着自己卧房,罗狗子扛起布袋就往里边走,大咧咧道,“青桃妹子,打小没人敢这么使唤我,也就你行。”
钱栗树沉默地扛起布袋跟在他身后。
他没干过体力活,几十斤细面压得他直不起腰。
床脚搁了木板防潮,布袋堆在上面。
堆满后又堆去邵氏卧房。
几趟下来,两人气喘吁吁,额头布满了细汗。
秦娘子熟稔的给两人端水,罗狗子看她面生,没有多问,喝完水坐了会就和钱栗树走了。
秦娘子送他们出门,眼里闪过羡慕,“这两小伙子心眼实诚。”
明明是富家公子,在谭家面前不摆架子,做事也积极,比她儿子都强。
青桃回来,她也准备回去了,小声让邵氏帮忙问问,她晚点再过来。
青桃打水洗脸,邵氏凑过去说了这事。
“她跟我开口我也不好拒绝,你说咱家没钱就算了,偏偏咱出门卖包子她们是看见了的,不借钱好像不太好。”直到这时,邵氏觉得有钱似乎也是个烦恼。
“你说咱借还是不借啊。”
青桃洗把脸,拧干巾子晾在竹竿上,瞅了眼对面小院张望的人。
“娘没当场拒绝她,我要不答应的话人家只怕会记恨咱。”青桃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十五两的石头她没见过,她也不想猜秦柏是不是被骗了,只道,“待会我给娘拿钱...”
三两银子太多,青桃有也不会借。
她给邵氏拿了一百文,教她怎么跟秦娘子说。
秦娘子虽想多借点,可瞅着邵氏满脸苦色,反倒不好多借,耷着眉,恹恹道,“还差二两多银子我可怎么办哪。”
“我也没法子,青桃手里的钱全买了细面,咱要做买卖,进货不能少人家钱,你要是早点说没准能想想法子...”
秦娘子道,“给你们添乱了...明天你们不是要卖包子吗,能卖不少钱吧。”
廖晓跟着青桃卖了两天,说青桃家每天少说得挣几百上千文,这也是秦娘子敢跟邵氏开口的原因。
其他人家拿不出钱,邵氏不会拿不出来。
“那些钱要留着采买用,不是我不帮你,我家要是有钱,她爹不至于窝在家哪儿都不去了。”
邵氏搬出青桃教她的话,“她爹应酬花了许多钱,实在没钱,不得不在家看书呢。”
这话秦娘子是信的,毕竟秦柏也是这个德行。
拿了钱,心里并没如释重负的感觉,“等我有钱了就还你啊。”
“哎,好的。”
邵氏愁苦着脸送她出门,见她又去别家,邵氏这才落上门栓,回屋跟谭秀才说了这事。
谭秀才是新进的学子,和秦柏他们不在一处,并没听说此事。
闻言只觉后背冒冷汗,“幸好我没去。”
他要是去了,十五两必然有他的份儿,届时他怎么和青桃开口。
为了顾及他脸面,青桃给他塞了好几回钱,特意买个衬衣服的荷包,生怕他在外边遭人轻视了去。
他若不知好,委实不是个人。
有这个例子在,他愈发不想出门应酬了。
而秦柏他们花十五两买石头送人的事儿也在巷子里传开,不止秦柏,还有其他两个人,廖家也在其中。
为此,柳氏还去秦家找秦柏闹了场,骂秦柏学问没有,竟会坑人,怀疑秦柏跟卖石头的摊贩串通骗钱。
秦柏没遭人如此唾弃过,偏他站不住理,任是默不作声由着柳氏骂。
最后还是廖晓把人劝走的。
廖晓手里有点钱但不多,见不得柳氏丢人,死拽着柳氏衣服,还把柳氏衣服撕烂了。
柳氏朝秦柏骂得唾沫横飞,“晓晓你拉着我作甚,他要没和摊贩合谋能花十五两买石头?”
廖晓松开手,不悦道,“事已至此,你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撕破脸有什么好?”
她听四哥聊过孙老爷,人家也是秀才出身,在府学求过学,后来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翻了身,几十年攒下无数家业,能和这种人攀上关系,别说十五两,五十两都值。
可惜柳氏被钱蒙了眼,看不到更远。
她把话嚼碎了说。
柳氏怒气未消,“人家有头有脸,哪儿跟咱这种人往来,你莫被秦柏那个坏心肝骗了。”
廖晓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想想,如果真有机会呢?”
“什么机会?”
廖晓拂了拂发髻上的银簪,随即顺顺发鬓,咬着唇不说话。
柳氏慢慢反应过来,转而难以置信,“你想进门做妾?”
孙老爷是有妻子的,廖晓想进门,除非做妾。
眼看廖晓变脸,柳氏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廖晓心高气傲,要做也是做正妻,怎么会给老头子做妾,她又问,“钱公子那边你不想了?”
钱公子仪表堂堂,不知比孙老爷强了多少倍,有眼睛的人都会选钱公子。
提到钱栗树廖晓心里就没个好气,罗公子性格开朗舌灿莲花,而他竟是个闷葫芦,她跟在他身边整整两天,钱栗树说得最多的就是“让让”,仿佛她是个碍眼的,恨不得她站远些。
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大言不惭说读过书的。
自己肚里没什么墨水,挑媳妇的眼光比谁都高。
廖晓心里火大。
要不是他长得好看,家境富裕,她才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