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回屋喝口水,顺势搬了根凳子坐在邵氏对面,垂头瞧着邵氏穿针引线。
邵氏高兴地抬了抬荷包,“是这么走针的吧?”
家里针线活最好的就是青桃了,针脚平整细腻,会多种绣法,有些破洞的位置被她缝补得看不出任何痕迹,这个走针就是跟青桃学的。
“嗯。”青桃端着碗,认真点头,“娘缝得很好。”
可谭秀才不喜浮躁随波逐流,只说入学以来的应酬他就不甚喜欢,开学那天随几个同窗畅聊至深夜,整个人如沐春风飘飘欲仙,连续两日后他便感到乏味,或许不是乏味,而是担心囊中羞涩,家里撑不起他的开销。
清晨谭秀才还与她说会早点回来。
府学课业不算繁重,巷子里其他学生,清早出门天黑回家,多是傍晚去茶楼探讨学问去了。
谭秀才告诉她,那些人确有真才实学,却也华而不实。
观谭秀才表情,应该是不喜欢的。
青桃没打击邵氏信心,说道,“爹回来了就说这是送他的入学礼。”
“好。”
日落西山时分,谭秀才提着书篮回了家,暖色的晚霞落在墙角悬挂的蒸笼上,半墙的青苔霎时有了烟火气。
多日的疲惫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叩响门,“青桃。”
“来了。”
谭秀才说早回果然早回,青桃打开门,“饭煮好了,炒两个菜就吃。”
她伸手接书篮,谭秀才躲开,“东西又不重,我拎着就成,你娘呢?”
邵氏站在灶房门边,手里摘着绿幽幽的野菜,“摘菜呢,你回屋换身衣服休息会儿,吃饭时我喊你。”
府学的衣衫是白色的,容易脏,谭秀才每天回家就会先换衣服,邵氏看在眼里的。
谭秀才站在院中的石板上,晃过她手里的青菜,应了声,接着问包子卖得如何了。
入学后忙于应酬,没怎么和青桃长聊过,连邵氏怕他累着,夜里归家夫妻俩话也少了许多,难得回家早,自是要问问。
“生意好着呢,咱家包子味道好,在集市也算有点名气,加上我们不是天天去,好多人问呢。”
物以稀为贵,她和邵氏商量好的,集市摆摊两天去一天,另外一天去其他地方,走得越远越好,更多人吃到她家包子,有益于开包子铺。
开铺子的想法是钱栗树替她谋划的。
她和邵氏通宵达旦的揉面做包子也做不了多少,挣的钱养家糊口不成问题,离攒家业就远了点,钱栗树提议要么跟城里酒楼合作,把包子馅儿的配方卖给对方,自己从中抽成,要么自己开铺子...
只是开铺子的话得细心经营,她和邵氏不是圆滑精明的人,得请掌柜,另外还得请人干活....
事情并不少。
青桃心里琢磨过,却没仔细盘算。
经钱栗树的嘴,她觉得做买卖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儿,不过想到钱栗树说的那些,又只觉心潮澎湃。
她问钱家的家业怎么来的,钱栗树毫不避讳的告诉她卖方子成效快,而且拿了钱还能做更多。
青桃蠢蠢欲动,便跟谭秀才说了几句。
谭秀才怔住,“有酒楼掌柜找你了?”
他不懂做生意的门道,但他去过好几家酒楼,掌柜看着和善,训起人凶神恶煞的,担心青桃受他们欺负了。
“没有,但我觉得树子哥说的有理,我们要做好打算。”
谭秀才回眸瞅了眼挂满院墙的蒸笼,心里狐疑,“咱家这种小买卖哪儿入得了酒楼的眼,栗树是不是太高看咱了?”
酒楼有专门的厨子,虽然会做其他地方的吃食,味道正不正宗没人知道吧。
“爹对咱家包子没信心?”
谭秀才赶紧摇头,“不是...就觉得不太真实。”
“咱也要未雨绸缪...”
突听到这个词,谭秀才乐了,“你还会这个呢。”
说着,猛地想起有同窗称赞他家附近有家卖的包子味道堪称一绝,比酒楼的酱肉丝好吃多了,当时他觉得那人故意夸大其词以证自己见过世面,此刻想想,如果说的是他家包子呢。
他问青桃,“你去哪些地方卖过包子?”
“去了好些地方。”青桃不是会记街名的,况且有钱栗树在,她记路就行了。
谭秀才沉吟,“咱家包子要是受欢迎,你说的那些真的得好生想想。”
即便心里觉得不太可能,又忍不住存着小小的幻想,没准哪天,他家包子真就火了呢?
“你想卖方子吗?”
青桃说,“不想。”
钱栗树分析了许多,青桃觉得那对自家来说更有利,然而她更倾向于慢慢攒,富裕得太快,人的心跟不上转变很快就败光了。
钱家人务实,人口简单,得了大笔钱仍旧过日子。
她家不同,人多心思多,真有了钱,会出乱子的。
“爹...”不等她细说,谭秀才欣慰道,“你的想法是好的,钱来得太容易反而迷失方向。”
府学开课先生就讲持之以恒的道理,府学门槛高,能进府学的哪个不是秀才里的佼佼者,但观乡试,府学学子中榜的却不多,有的安于现状停滞不前,有的追逐名利荒废学业,有的自卑怯弱碌碌无为,然无论怎样都当专心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坚持不懈,才能撑过乡试。
府学是培养学子成才的地方,却也是滋生杂念的地方。
而府城更为复杂。
他道,“咱挣多少花多少,脚踏实地最重要。”
“嗯。”
青桃也是这般想的。
哪怕她们有天腰缠万贯,她也希望家里人知道那些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一文一文辛苦攒起来的,只有付出过才会懂得如何珍惜。
谭秀才进了卧房,青桃隔着门与他说话。
父女两想法差不多,聊得甚是开怀。
饭间,外头来了人,却是秦柏他们散课发现谭秀才不在寻到家里来了。
酒楼有好几场诗会,新来的学子尤其多,秦柏他们担心谭秀才不自在,天天形影不离跟着他,结果没见着人,这不找来了?
谭秀才起身迎出去,眼里微有诧异,“秦兄,我同廖兄说了这次诗会我不去了,是不是他没有同你说...”
他口中的廖兄是廖晓兄长。
秦柏卷起衣袖,眼里透着不满,“他和我说了,你说你也是,这次诗会是孙老爷办的,邀请的人并不多,你不去多不给面子...”
邵氏站在谭秀才身边,秦柏视线扫过她,不满更甚,“是不是谭嫂子不让你去...”
秦柏听自家媳妇说了邵氏的事儿,不太喜欢谭秀才这个娘子,明面上瞧着温顺,背地却是个不安分的,谭秀才是个老实人,白天又不在家,指不定...
他伸手拉谭秀才,“男人外头的事儿可不能让女人过问,她们眼皮子浅,只会给咱丢脸。”
谭秀才被他拽着往外走了两步,及时刹住车,脸上和和气气的,“和她娘没关系,这几日我回来得太晚,好多书没来得及看,诗会我就不去了...”
说话时,他挣脱秦柏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等我看完了书再说吧。”
书是开学那天青桃特意去书铺买的,搁在卧房的桌上,快落灰了。
西边的晚霞慢慢黯淡,天空成了蒙蒙的灰色。
秦柏又上手,谭秀才眼疾手快地躲开,声音有点急了,“秦兄,诗会我真去不了,我学问不精进,去了也是班门弄斧,不若等我专心读书写出满意的诗再随你们去?”
秦柏他们交友广,天天跟人吟诗作对,反应灵敏,对答如流,相较而言,他显得笨拙了些。
他说的并不是敷衍之词。
真的想精进学问再出去。
秦柏觉得他不够义气,说了几句见他无动于衷,兴致缺缺跟其他人走了,路过自家院门,秦娘子问她啥时候回来,秦柏不耐烦地摆手,“晚点。”
秦家娘子没说什么,掉头回灶房煮饭去了。
竹竿上的衣服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响。
谭秀才心里叹气。
诗会是德高望重的老爷办的,开销俱由他出,参加诗会的人随心意送些礼就行,但像他们这种人家,想要送份礼就得花钱买,次数多了哪儿承受得了,谭秀才关上门,和邵氏说,“咱回屋吧。”
送礼的事儿他没特意说,大致说了用钱的去处。
邵氏心宽,“我和青桃每天能挣不少,相公你别担心没钱,该花的随便花。”
手里有进项,邵氏不再为生计发愁,她觉得谭秀才不能丢了面子,示意如此宽慰他。
谭秀才扒了口碗里的清粥,不认同道,“挣得多就越辛苦,我哪儿有脸大手大脚,再等等吧,等我拿到府学补贴,你和青桃就少做些包子,也不用麻烦狗子和栗树了。”
人家有自己的事儿,老是麻烦他们也不好。
邵氏没想到那岔,经他提醒倒是回味过来了,叹气道,“咱家多两个人手就好了。”
多做些包子来卖多好啊。
犹豫要不要把郭寒梅她们接到城里来帮忙,想到谭青杏赖着不走的场景,心思顿时淡了,少不得又把白日的事儿提了两嘴,“青杏那丫头想来城里读书,也不瞧瞧咱家的情况,养得起她吗?”
谭秀才犹不在意,“她估计随口说说而已,对了青桃,你书读得怎么样了?”
女儿聪明是聪明,但学业不能荒废,否则白白可惜了一身天赋。
尤其是那手字。
青桃的字,比起她的天赋可谓惨不忍睹。
谭秀才说,“再忙也要练字,待会把纸铺好,我瞅瞅你字练得如何了?”
青桃眉心跳了跳,毛笔字不是个人就写得好看的,咬着筷子道,“好。”
邵氏收拾碗筷,青桃就拿出笔墨纸砚,她记账用的是削尖的炭笔,轻巧省力,是她写习惯了的,狼毫笔就有点费劲了。
刚开始几个字笔画又不怎么均匀,离谭秀才预想的高度还差许多,谭秀才握着她的手教了两个字,有点疑惑,“书本里再晦涩难懂的词句稍微提两个字你就知道,怎么练字就不行了?”
青桃笑笑,繁体字笔画多,稍不留神字就比箩筐大,她也没法子。
见她低着头认真运笔,谭秀才脸色软了很多,“不过你还小,慢慢练来得及的。”
“嗯。”
青桃练了会儿字就去灶房忙了,谭秀才拿起她的字看得直摇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仿佛觉得闺女还是个小姑娘,而不是事事冷静镇定跟个大人似的。
他洗了笔收好,专心翻手里的书。
这晚,秦柏家似乎出了什么事,半夜传来吵闹声,翌日各院子里的人都在询问。
秦家院门关着,竹竿上亦空荡荡的,阳光明媚的天里,秦娘子没晒衣服委实难得。
邵氏不爱掺和这些家长里短,并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