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寂寞,月落中宵。季瑶跟着昭王回了候馆。
夜已经很深了,树影重重似一片片云,轻飘飘地在积水空明的庭下流动。季瑶轻手轻脚地寻到自己和妹妹的房间,一道黑影忽从回廊间蹿出来,倒将她吓了一跳。
“怎么样?灯会好玩吗?”
来者正是宁缨,一脸期盼地将她望着,脸上犹沾着一滴墨渍。季瑶看破不说破,婉婉一笑:“好玩。”
“那你和殿下有放灯吗?”
“殿下放了一盏,不过……”
话未说完便闻一声欢啸,宁缨喜不自胜地跑远了。季瑶看着她欢脱的背影,摇摇头合上了门。
屋中,妹妹季棠正靠在床头打瞌睡,闻见响动抬起眼来,“阿姊。”
她手里揣了本线装诗集,见姐姐进来,神色恍惚地合了书塞进枕下。季瑶恰瞄到书页上“小姑所居,独处无郎”一行字,眸中一凝,捧过一盏玉勾云纹宫灯在妹妹身边坐下:“你素日不是不喜读书么,也不怕伤了眼睛。”
“……等你等得无聊呗。”季棠神色不自然地抿抿唇。她又不是阿姊,阿姊能获准去郡城游玩,而她只能待在驿馆里看这劳什子神弦曲。
季瑶一笑,放了灯市上带回来的梨膏糖,微笑看她。季棠脸上微红,只得将书交了上去。
宝蓝底的书皮上印着《清商曲辞》四个字,季瑶知道这是记录南朝民歌的合辑,情致深婉,多叙相思,其中不乏绮情艳思之语。她理了理妹妹额前凌乱的碎发,“你不应该看这本书。”
季棠并不服气,眼波一横,“阿姊,小棠已经十四岁了!”
季瑶被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逗得笑起来,打趣道:“是吗?那我们的青溪小姑在思念谁?”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季棠看的那一篇名为《神弦曲》,叙青溪女神祭祀事,却是借此表达少女怀春。
季棠不语,手指徐徐地抠着锦被上的金丝银线。季瑶见了她这幅情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敛了笑容正色道:“好啦,阿姊知道你心悦裴公子,可是裴家这样的人家与我们云泥之别,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还是断了痴念的好。”
自西陲随军以来,裴家一行人就消失了。季瑶曾向宁缨打听过几句,说是另派了人马送他们回京,自此再未见过。
原本她还有些不安,但今日得知是裴钰欺骗在先,反倒释然。季瑶想,等到了京城就辞了书吏的活儿,另觅出路。洛京甚大,她不信没有她们姊妹的安身之处。
季棠却误会姐姐看轻自己,一时不忿,“小棠攀不上裴公子,难道阿姊就攀得上殿下吗?”
“阿姊可别忘了,我们是一样的出身。而裴家只是商户,昭王殿下却是天潢贵胄!”
季瑶为妹妹语中的怨怒和刻薄一愣,面色乍白,“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姊?”
可在凉州时可是你自己去应选的。
一句话临到嘴边又咽回去。季棠平静下来,闷闷地抚着姐姐的新衣,“阿姊且好好想一想吧,殿下待你如何呢?你以为你不愿意,他就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