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易铭回到包厢里，跟陈楷说要先走，陈楷又嚎着说好久没见了不能让谢易铭就这么走了，嚎着嚎着不知怎么地又说成了要去下一场，说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谢易铭并没有打算给，自顾自地收拾东西走出了包厢，陈楷一伙人又跟着他走出了门，嘻嘻闹闹地涌向门口跟黄蜂似的。谢易铭觉得头疼，陈楷已经喝晕了，楚岸止扶着陈楷，冲谢易铭笑：“看来我得陪着他了——易铭，我妹妹得回去了，那么晚了，能不能麻烦你捎她一程？”

谢易铭点了点头，觉得也是合理，而楚汀兰手遮着嘴，微微笑道：“那就麻烦易铭哥哥了。”

但当楚岸止扶着陈楷往旁边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波也是刚刚出来的人——这好巧不巧，正是喝得正是半醉不醉最为惬意状态的叶可杨。叶可杨见了陈楷，门口的冷风一吹，瞬间站直了腰杆，冲陈楷抱着臂，瞥了一眼，冷嘲热讽道：“真是奇了，陈家大少也看得上这种小酒吧？怎么，最近陈家公司不景气，手头紧了？够花吗，不够花要不要叶某请你喝杯酒啊？”

陈楷呵呵笑了一下，手指戳着叶可杨的鼻尖，轻蔑道：“老子有钱没钱，关你这种——暴发户——屁事。”

叶可杨和身旁的两位哥们，家底大抵都是靠着九十年代那波浪潮起来的，与陈楷这边的世家不能相提并论，多年来叶可杨这边都被冠上暴发户的名头，就算比陈楷他们也钱，也少了他们那一股世代相传融到骨子里的贵气，那股气质中也透着叶可杨难以忍受的傲气。其他几个人都相处得还不错，但叶可杨和陈楷两个并不怎么争气的二代一直互相看不顺眼，随时随地准备着互相怼对方，谢易铭觉得这两人平日里都像萨摩耶，挺乖巧温顺的，但一见面就像两只哈士奇，要互相咬一咬才舒心。

叶可杨抱着臂，冷冷道：“陈楷，你再说一遍。”

楚岸止扶着一个一百多斤重的人，整个人都累得慌，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冲叶可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他过生日，多灌了些马尿，叶少你别往心里去，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楚家近来跟叶家生意来往得多，自然得在中间打着圆场。

谢易铭在一旁看得不甚耐烦，一直回顾身后看车什么时候来。

“哦，过生日啊。”叶可杨也抱着手臂笑了笑，往身后一撇，一直忙着隐形的程肯顿觉大事不妙——“这个妹妹今天也过生日呢，好巧。来，跟哥哥走，哥哥给你过生日去。”

叶可杨抱着一股把陈楷摆得和夜场女一样低的心态搂过程肯。

程肯顿时觉得流年不利不该出门。本来今天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叶可杨看上她了，她随便编个理由也就脱身了，叶可杨也是讲究你情我愿、不强人所难的人，偏偏在这里跟不知道哪个大爷对上了，程肯现在敢说一个不字，估计回去就不好混了，骆玉琳也不会允许她砸掉这么一个潜在的金主，程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程肯回头使劲向骆玉琳眨着眼求助，只是骆玉琳看着她，并没有动，微微皱着眉，脸色不甚好看。

而一直魂游天外的谢易铭听到叶可杨那句“生日”方才回过神来，微微注意了一下叶可杨身边搂着的人。刺眼的低胸的劣质红裙，脸上看不出妆容，竟然是刚刚后门里名叫“程肯”的人。谢易铭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如此凑巧，又是同名又是同日生的人有那么多吗？

陈楷晕晕乎乎的，也没怎么听懂叶可杨话里的歪歪绕绕，他胃里一阵翻滚，快走了几步扶着树干吐了起来，谢易铭往后退了几步。而叶可杨带着程肯就要上车，谢易铭懒得多想，上前一步，跟他打了声招呼：“叶可杨。”

见到是谢易铭，叶可杨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在他心中，陈楷这种靠着家里、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跟自己是一样的档次，轮不到他来看不起自己；而谢易铭是不一样的。叶可杨一直觉得有句话说得对，三代富商才能出一个艺术家，谢易铭就是那个三代培养出的艺术家，关键是还是非常杰出的那种。叶可杨对于谢易铭是有种隐隐的向往的，也与他有所结交，开头还觉得谢易铭太过高冷，后来发现谢易铭对于谁都是这样一视同仁，心态也平和了起来，虽然叶可杨邀约十次谢易铭才来个一两次，可是偶尔跟谢易铭喝喝茶，不谈商场上的事情，也是他神经放松的一种方式之一。

叶可杨冲谢易铭点了点头：“你这次回国时间待得长吗？娄一茶庄今日新来了一批大红袍，品茶的人说滋味甚好，我是不懂这个的，不过若你有空，我们可以聚一下。”

谢易铭没有怎么过脑子的就答应了：“行。”

叶可杨被他这种难得的爽快吓了一跳，又笑了笑：“那我到时候给你电话。”又准备走进车里，而一旁站着的程肯已经拉过了骆玉琳，紧张地看着谢易铭，希望他能多拖一会儿——她掐着骆玉琳的手臂，骆玉琳却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迟迟未动。

谢易铭看着程肯的眼睛，那双眼睛上睫毛是深的，又是乱的，眼线合着睫毛膏缴成一团，衬得眼睛花且脏，可还是闪的，谢易铭看着，像幼年时候小程肯在园地里跟着园丁一起胡闹，调皮了回来一整张脸全是泥灰，只剩下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的样子。一直一直都像天边的北极星，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谢易铭目光下移了几厘米，落在程肯艳红的唇上。那双唇的颜色是最正的大红，丰盈却有些干燥，能看见干皮飞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有些微微的抖着。

谢易铭莫名觉得回到了那年冬天，那个平日里都笑嘻嘻的小姑娘，穿着易研之给她买的红色的棉袄，趴在一楼落地窗窗口像个小红灯笼，非常孤单地望着窗外的雪，眼巴巴地盼着：“哥哥，我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平时程肯在谢易铭这边都玩得很开心，不过那时候已经是除夕前的一两天了，小孩子不懂过年的日子怎么算，只是看着别人家开始各种穿新衣服、回家的人多了、开始忙忙碌碌热闹了起来的时候，程肯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了。

谢易铭在一旁抚摸她的脑袋，安慰她：“快了快了，你爸爸很快就来接你了。在哥哥这里不开心吗？”

“不是。”小姑娘闷闷不乐地从落地窗旁边走开，牵着谢易铭的手让他稍微离落地窗有段距离，“哥哥，玻璃窗冷。”程肯怕他感冒，然后程肯又窝在谢易铭的旁边的矮小的木凳上，捧着脸，有些小孩子的忧虑道，“我旁边家的阿姨说，妈妈生了小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谢易铭把一旁的桂圆红枣糕递给她，“小肯这么乖。你看，我妈妈生了我，也很喜欢我姐姐呢。”

“嗯！”小孩子接过桂圆红枣糕，一瞬间又高兴了起来。

往昔岁月像是别人讲的故事，在眼前一晃而过，留下一抹红。而眼前的女孩子整个人不自觉地流露出恳求的模样，带着希冀和期待地看着他。记忆中的一幕与此刻相重叠，谢易铭一瞬间有点恍惚。等他回过神来，他自己的身体已经自己做出了决定。他堵在了车门口，对着叶可杨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