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玄纵听到杨素这苍老的声音,一边摇着头,一边哭得更凶了,涕泪横流,弄得杨素这身镶着金线珍珠的上好绸缎衣服。下襟湿了整整一大片。
杨玄纵哭了一会儿后,抹了抹眼泪。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杨素,哽咽道:“阿大,是不是那杨广想要施出移祸之计,把这停在随州上方的灾星所导致的那个分野有大丧,转嫁到我们杨家,转嫁到您的头上?”
杨素微微一怔,没想到杨玄纵居然也读到了星相天文之书,知道这个移祸毒计,他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在玄纵的脸上擦着正在向下流的泪水,道:“玄纵,你真的让为父刮目相看,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了,真该让玄挺、万石他们多向你学学呢。”
杨玄纵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从杨素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他一下子抓住了杨素的手,急道:“阿大,昏君对我们下手了,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我现在就去宋州找大哥,咱们杨家不是孬种,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和狗皇帝拼了!”
杨玄纵话音未落,只听到“啪”地一声,杨素那双已经枯瘦不堪的手重重地掴在了他的脸上,一下子就在他的右脸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而杨素这一下含怒而发,用上了劲,也把杨玄纵打得眼冒金星,连耳朵也是一阵轰鸣,只是鼻子里和嘴角边没有象小时候挨打时那样直接流下血来。
杨玄纵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愕道:“阿大,难道孩儿说错了吗?昏君已经明着要您的命了,就算您只接受这楚国公之爵,只要不死,昏君就不会觉得您帮他挡了祸,还是要置您于死地的,这个道理孩儿都能看出,您就不明白吗?!”
杨素的话音缓缓地响起,冷静中带了一丝不可置疑的威严:“如果为父要反的话,刚才就不会让张衡活着走出我王家大门。玄纵,你的才学现在不错,可是怎么做事还是这么冲动不冷静?”
杨玄纵咬牙切齿地道:“冷静?现在是昏君要阿大的性命,孩儿怎么冷静得起来!现在今年轮值的左骁卫番上大军都在洛口,城中只有一万骁果,只要我们把大哥召回,再联合唐国公和李密,就在这洛阳城中突然发难,未必没有机会!”
杨素叹了口气:“玄纵啊,要是照你说的这样来,还真的是没有任何机会。首先,杨广下了这道旨意,一定是会料到我们拼死一搏的可能,早早就会作出部署,现在我们家外面,一定到处都是探子,哪怕跑出去一只猫和一只狗,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是根本不可能通知到玄感的。”
杨玄纵有些不服气,心里想着我们家有这么多优秀的探子,四处突围,总能出去几个人,再说还可以说阿大病了,要大哥回来探病。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却传来杨素平缓的声音:“这第二,就算你能找些理由,比如说为父病了,比如说弟弟伤了快不行了,要玄感紧急回来一趟,可是玄感回来以后,又能如何?”
“他以前能调动骁果骑军是因为他有虎符在手,没有虎符,有多少人会认他?又能有几个骁果卫士会冒着自己灭族的危险来跟我们一起造反?”
杨玄纵知道杨素说的是实话,可他不甘心地回道:“那不等大哥了,我们紧急联系唐国公,就靠我们两家的家兵,直取西苑,孩儿愿为前锋!”
杨素重重地一拍扶手,厉声道:“胡闹!”
看了一眼还是满脸焦急,几乎要再次哭出来的儿子,杨素的心一软,一声叹息:“就我们府上这些家丁,没有战马,没有长兵器,没有甲胄,只拿着短刀短剑,想和武装到牙齿的骁果军对抗,那纯粹是找死,玄纵,你自己也上过几回战场了,难道还不知道骁果的战力吗?”
杨玄纵急得两行清泪再次流了下来:“身为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着看着阿大给昏君这样害死吧,实在不行,我们就先收了这个诏书,等过一阵子警备松懈后再想办法,大哥不是一直在联络各方的英雄豪杰吗?只要有人起事,我们至少也能再次领命出征,总会有办法的。”
杨素的眼中突然神光暴涨,一下子抓住了杨玄纵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连厅中的烛火都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玄纵,你说老实话,是谁告诉你玄感在联系各方英雄豪杰的,是谁!”
杨玄纵这回心一横,无惧杨素的这种气势,眼睛都不眨一下,朗声道:“阿大,孩儿不傻,大哥从前年为母亲丁忧回来后,就一直很少留在家中,而只要他不在的时候,红拂也会在家中消失,孩儿知道红拂是我们家对外情报的女主管,而大哥无故出外一年多,还是跟着红拂一起走,这绝对不会是游山玩水。”
“自从几年前阿大被先皇疏远后,我们都清楚等到杨广上台,我们家肯定没好果子吃,因为阿大和大哥参与了他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当年又拒绝联姻。大兴城里的关陇胡将们被防范得严密,可是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却是皇家不可能完全管住的,换了是我,也会到地方上结交豪杰,引为外援,一旦有变,天下响应!”
杨素颓然地松开了紧紧抓着杨玄纵的双手,叹道:“玄纵,你心思一向缜密,难为你居然能想到这些,早知道为父应该也早点让你出外历练一下的。”
杨玄纵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有大哥一个人做就可以了,毕竟将来是他来接管我们弘农杨氏。孩儿需要做的,就是在家里约束和管教好几位弟弟,不让他们走歪了路,而且阿大身边总需要孩儿伺候的。”
杨素感叹了一句:“若是先皇对孩子们的教育有我们家的一半好,兄弟友爱,何至于这样。”
杨玄纵沉默了一下,道:“阿大,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能摆脱这件事吗?实在不行我们干脆举家逃亡异邦,这也是条路啊。”
杨素的双眼中,泪花闪闪:“玄纵啊,爹老了,跑不动了,再说这么一大家子,又是在东都,怎么可能跑得到异邦?就算逃到了异邦,我弘农杨氏的祖坟都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祖先让人家掘坟扬灰吗?此事暂且按兵不动,为父自有计较。”
杨玄纵心中大急,正要开口,却被杨素摆了摆手阻止:“玄纵,不必再劝了,今天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为父权当你是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出得这密室,不许再多说半句,对兄弟们那里,也一定要守口如瓶,最多也只说是至尊进一步地架空为父,给为父虚职高爵,而从实际的决策圈中排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