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东平老城已有千年历史,街道平整商铺林立,颇为繁华。一条青沙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把城区一分为二。沿着河道顺流而下,两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姜家湾就是其中之一。村里有八百来户人家,靠着种地、跑船、做生意,日子过得相对安逸。可战事一起,却打破了这种平静。
她记得这一片属于国统区,也是敌后武装根据地。就在这年秋天,上级组织派了骨干人员带着队伍在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相比起沦陷区,老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定。只要不被土匪盯上,熬到解放还是没啥问题的。
一转眼进入了农历九月。
收了秋之后,麦子也种上了。爷爷奶奶从镇子上回来了,椿芽也搬着小板凳、背着小书包进了学堂。
学堂就设在姜家祠堂里,教书的就是梁先生。他三十来岁,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十分文气。梁先生把她安排在了第一排,单独坐着。
一屋子的小子,忽然来了小闺女自然很稀罕。
可椿芽抿着小嘴,谁也不肯搭理。她穿着花布衫,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梁先生,就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地下组织。听爹说梁先生是保长介绍过来的,以前在城里教书,京城沦陷后才躲到乡下来避避。
正想着,就觉得头皮一紧被人抓住了小揪揪。可她哪里是个好惹的?立马拿着课本抡了过去。
“啪”的一声,只觉得手背一疼。
坐在后面的姜小宝赶紧松开了手。他不过是看到那两个小揪揪扎着红绳子很好玩,手痒痒了就想揪一把,结果挨了一下还怪疼的。见椿芽扭过脸来瞪着他,就撇了撇嘴做了个怪相。椿芽没理他,就转过身去看着黑板。
梁先生正背着脸在黑板上写字,听到这边的动静就看过来。见椿芽跟没事人似的,其他小同学也都装模作样地看着黑板,就继续讲起课来。临到下课后,才走过来询问二人。
椿芽说后面的这个同学揪她小辫子,姜小宝说椿芽拿书打他。梁先生听了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姜书涵同学,在学堂里大家都是同学,不能动手动脚的……”
“是,梁先生……”姜小宝一听先生喊他的大名,就装出一副老实样子。
这位梁先生就住在他们家的侧院里,是他三叔的大学同学,也是爷爷格外看重的人。爷爷跟他们几个说:“梁先生很有学问,是从京城里来的,你们这些小子可得跟着好好学习……”
本来他们家请了先生的,在书房里教他们几个读书识字。见梁先生来了,就跟着上了学堂。几个月下来,这学堂就弄得跟他家一样,他也成了班里的小霸王谁都不敢招惹。今儿算是头一回吧?看在椿芽是个女娃娃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梁先生也就是梁弘之,见姜小宝态度还算端正就过了关。而椿芽算是自卫反击,就没再说啥,只是让姜小宝给她赔了个不是。
这个小姑娘虽然是第一天来,可她的大名早就听说了。她是姜茂山家的独生女儿,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来学堂里念书的女娃娃。来到这里后,虽然他动员了好久,可就是没人愿意把闺女送过来。
有的村民还说:“小闺女家家的识什么字啊?会纺线织布下地干活不就成了?”真是宁愿当个睁眼瞎,也不给女娃娃读书识字的机会。
这一点跟城里不同,乡里的封建意识还很浓厚,文化教育方面十分落后。不过,姜茂山家却有些特别。洪灾过后,就有风声传了出来,说是椿芽预测出来的。因为这个椿芽出了名,有说她是小神童的,有说她是小仙姑的,总之与众不同。
对这种说法,他虽然不大相信,可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特别。瞧瞧她眼神灵动,就像会说话似的。这样的小姑娘格外招人喜欢,这好感一生就舍不得批评她了。
梁先生继续上课,坐在下面的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在乡下由于教师稀缺,学堂里都是混班的。一年级的课讲完了,就轮到二年级了。梁先生让三年级的同学继续复习,一年级的开始练字,就这么轮着来。分到哪个年级是要考试的,只有考试通过了才能升上一格。
椿芽刚来,自然在一年级趴着。
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小有名气。她学习很认真,尽管那些字都认得,可真要写起来却有点困难。那都是繁体字啊,还要握着毛笔。心说,一切就重头开始吧?谁让她在后世不会写毛笔字呢?
椿芽上学堂了,家里一下空了许多。
姜徐氏感到有些失落,姜老太太也时不时地踮着脚去院门口瞅瞅。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放学,见椿芽跟着她爷爷一起回来了,才忙不迭地准备开饭,嘴里还说着:“椿芽,饿了吧?”
椿芽自然饿了。这一上午呆在教舍里,就眼巴巴地等着放学呢。吃了午饭,她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跟着爷爷去了学堂。
这时候,椿芽上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些富裕人家的闺女听说了,也想出去念书。还跟娘磨叽着说:“娘,您看椿芽都上学堂了,我也要去……”
椿芽立了个榜样。那些开明人家就动了心思。可那些封建家长,却是无动于衷,固若磐石。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下午放学时,姜小宝一进家门,就跟他娘说:“娘,等我长大了要娶椿芽当媳妇儿……”姜二奶奶一听,唬了一跳。连声问道:“小宝,你说啥呢?那个椿芽跟咱家可是同姓啊……”
姜小宝带着瓜皮小帽,仰着小脸扯着娘的衣襟说:“娘,我就要椿芽……”
姜二奶奶就是姜王氏,是姜茂喜的媳妇儿,也是保长家的二奶奶。她生在大户人家,眼界一向甚高,对那个椿芽自然是看不上眼儿。再说都是姓姜的,虽然隔得老远了可还是沾点亲。于是哄着儿子说:“小宝,要那个小丫头干啥?赶明儿娘托人给你说个更好的……”
可姜小宝不依,硬是拗着头说:“娘,我就要娶椿芽当媳妇儿!”。姜王氏见儿子难缠,就哄着他说:“好,娘这就去她家说说……”
晚上见丈夫回来了,就当玩笑话跟他一说。
她的丈夫姜茂喜在家里排行老二,人称姜二爷。姜二爷一听不禁乐了,就呵呵笑道:“要说啊,茂山兄弟那边还成,要不就去探探口气?”
姜二奶奶斜着眼说道:“哼,就他家那个门第啊,还真是高看他们了……”姜二爷呲了呲牙,说道:“哎,你没听说嘛?他家那个闺女有些特别,看着像是个旺家的……”
“能有啥特别啊?您就甭听那个李神婆瞎叨叨,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看谁都特别......”姜二奶奶撇了撇嘴说道。
“啧啧,瞧瞧你那眼光,你也不看看他们家就椿芽一个,那份家产只怕会带走一半哪!”
“切,咱家就缺那点东西?随便拔一根毫毛都比她家的大腿粗……”姜二奶奶丝毫未看在眼里。
当年,她嫁进姜家门里带来的嫁妆可不少,惹来了一众羡慕都说姜二爷好福气,娶得媳妇既贤惠又有钱。不过,丈夫都发话了她就上了心,想托人去打听一下探探那边的口气再说。
过了几天,姜二奶奶就听到了回话。
“什么?姜茂山要给他家闺女招个上门女婿?”她吃了一惊。心说,这一家子行事都不太正常。这是想保住那点家业么?只怕他那一族里就不肯答应吧?
果然,消息透出去后,就有族老上了门。
这人叫姜长河,是姜长福的远房堂哥。他找到姜长福说叨起来,还说:“长福兄弟啊,看着茂山也不小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娃娃,还是早点想辙吧?”
姜长福自然明白对方的来意,是想把他家孙子过继过来一个。论血缘,他们这一支跟他家离得最近,也是过继的不二人选。可他哪肯入套,自然是呵呵一笑就把话题岔开了。
还说:“老哥啊,您就放心吧!我家茂山才三十出头,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姜长河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无可奈何。心说,长福兄弟都六十多了还能撑几年啊?等他走了这事就由不得他了,光族里的那些规矩茂山就得遵守。
姜长福也明白,这几年靠他顶着那些人才没有得逞。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茂山可就扛不住了。那些人都是族里的长辈,说话分量重着哪!而椿芽还小,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就会被塞进来一个弟弟。想到这个,就心疼起来。
当然,他是既心疼椿芽,又心疼那份家产。这一个二个的都盯着,怕是防不胜防啊。瞧瞧,就连姜二爷家都起了心思。
姜长福思量来思量去的,就忍不住跟儿子叨叨了几句。
椿芽在里屋,恰好听见了。心说,被人家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日子能舒坦了?
在村里没有男丁撑着是很难的。像他们家因为人口少,爹没生儿子就有人盯着他们的家产。尤其是那些同宗同族的,更是把那宅子和田产看成自家的一样,就等着爷爷走了好去争夺一番。
在解放前人均寿命很低,一场流行病袭来就有可能中招。她得把这些都考虑到前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家里再添口人。她想有个弟弟也好,不过得是她的亲弟弟。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有些需要抛头露面的事,得男人出来扛着。就像挨家挨户摊派的零活儿,都是男丁担着。既然爹娘能生下她来,那再生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椿芽想了想,就给娘出了个点子,让她跟爹去寻名医抓些草药回来。
姜徐氏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开玩笑说:“椿芽,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弟弟啊?那就让你爹去镇子上抓药去……”
其实,这些年来她和当家的没少吃药,可效果不佳又心疼钱就放弃了。觉得有椿芽一个就挺好的,反正她爷爷都发话了,要给椿芽找个上门女婿。可外面的压力却很大,她和茂山都能感觉得到。那天,姜二奶奶托人来说和,如果不是婆婆的一句话给化解了,只怕她还抹不过脸来。
现在椿芽这么一提醒,又勾起了她的心思。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