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秦蔚的劲力也不比同样善使弓刀的男子,也就沈宿收着力,她的刀才没有被击飞。她冲沈宿一挑眉,表情说不上愉悦:“你什么意思?”
沈宿道:“他不……”他还没说完就被高旦一声嘶哑的尖叫的打断。
方才还混混沌沌的高旦不知何时拿起了“早春”的那柄匕首,挥舞着向秦蔚扑来。秦蔚的刀被沈宿格着,她既不能挥刀砍掉那小兔崽子的脑袋,也不能将他踢朝一边——她要是真抬腿踢高旦了,她也得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姿势相当不雅,而且相当丢人。
沈宿也看见了,他将刀一推,缓了秦蔚的刀势,而后侧身肘击高旦,将这两人隔开两三丈远。高旦本就瘦弱,被沈宿那一击,倒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秦蔚站稳了,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她瞥了沈宿一眼,又看向高旦,嘴角要弯不弯:“高小公子真是好大胆子……这么着急去见阎王么?”
她面上表情和善,可握刀的手上青筋都绷出来了。沈宿知道她这是真恼了,不宜火上浇油,只好沉默地干站着。
倒是高旦躺在地上一边抽气一边颠三倒四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是畜生,是恶鬼!恶鬼!我也不要活了,我杀了你们……”
秦蔚推刀回鞘,几步走到他跟前,冷笑着提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我们是畜生是恶鬼?那你身边的人又是什么?你爹是岭南的蛀虫吸食民膏民脂,你娘……或者说,带你出逃的这个人,一只朝廷鹰犬”她掰着他的脸让他看“早春”的尸体,“这人在王府搜集的册子上,名叫都婷,她手上沾了二十多个岭南军士的鲜血,而她这双手,给你喂过饭,为你穿衣……”
高旦崩溃尖叫,可秦蔚并没有打算就这么饶过他,她狠狠一搡,将他攮到在地:“而你,是个闭眼不看充耳不闻的窝囊废!”
高旦捂着耳朵痛哭道:“不是,不是的……他们不是这样的……你,你!谁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不然谁会……”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家,说的真好啊!你可知你的亲人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家,杀了多少人,拆了多少家?”秦蔚道。
高旦仰头怒瞪她:“那按你所说,你与他们有什么分别?凭什么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他的眼神,愤怒、畏惧、仇恨,却又无可奈何——这种眼神,这种眼神……
秦蔚闭了闭眼,面上重新贴好似笑非笑的画皮:“普天之下,怀有欲望与野心之人皆为恶鬼,我和他们是一种人,至于我为什么能在这儿说话,高小公子,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么?因为——他们都死了啊……”
高旦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秦蔚再次举刀,面容冷肃,下颌紧绷,她要杀了他,郑重得就像要杀死某个宿敌……或者说,杀死她记忆中那个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的孩子。
杀死她,她将自始至终无所不能。
“殿下等等!”雷子不知抽什么疯,大喊一声,同时跳下马来,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跑过来要挡在高旦身前。
可惜已经晚了。高旦人头落地。
秦蔚深吸一口气,不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倒像是背负了更沉的枷锁。
她杀再多人,也不能杀死过去的自己。
王妃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死在她面前,被“蝠翼”一刀割喉,她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将王妃的衫裙染成一身血衣,而那个“蝠翼”扶着王妃的尸体,近乎天真地向呆在门口的她咧嘴一笑,一口齐整洁白的牙几乎晃花她的眼……
秦蔚胃中一阵翻涌,她往后踉跄了一步,被沈宿扶住,她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护腕,用力之大,指节都泛白。
良久,秦蔚才轻声道:“好了,走吧……”她松开沈宿,可他仍扶着她的胳膊,没有放手——就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倒下一样。
雷子原本正半跪在地上看着高旦的尸体,听她这一句,猛地转头看着她,眼白上都缠了好几道血丝:“殿下,他不过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