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名门福妻 茗荷儿 4266 字 8个月前

下完雨,天气骤然冷下来,可总算放了晴。

趁着还没入冬,先后有三四家来下帖子邀请赴宴的。

杨芷早就把赴宴穿的衣裳准备好了,不巧的是,辛氏却来了小日子,没办法只得把两家日子近的推掉了,其中便有杨美家。

王姨娘在杨芷跟前嘀咕,“这可真是巧,我记得以前太太是月底的时候行经,还差着日子呢。再说,三四天差不多也就完了,还用得着把杨家的帖子拒了?”

杨芷没好气地说:“姨娘这话不地道,来了就是来了,如果母亲不想去,就会直接说出来,才不会转弯抹角用这种理由欺哄我?姨娘也知道,行经的时候各种不方便,哪有经期出门做客的?”

王姨娘恨道:“我也没说别的,不过是给姑娘提个醒儿,姑娘是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我能害了姑娘?何至于这般挤兑我?可见姑娘眼里只有太太,根本没有亲生的姨娘了。”

杨芷闷闷不乐地离开西跨院,刚走到玉兰院便听见杨萱在弹琴。

偏偏杨萱因为手生,弹得是错误百出,杨芷听了片刻实在忍不住,这才推门而入说了那番话。

两人感情好,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批评的话而心存芥蒂,可提及出门做客,杨芷心头的郁气就有点掩饰不住。

一是因为亲事不顺,相看这么多,就没有遇到比张家更靠谱的人家;第二则是因为王姨娘。近些日子以来,王姨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将辛氏往阴暗里想。

就比如来小日子,这种事情问问辛氏贴身伺候的,或者浆洗上的,一打听就知道。

辛氏真没必要在撒谎,可王姨娘……

杨芷知道王姨娘真心实意地替自己打算,但是听她这样猜度辛氏,杨芷又不能接受。

杨萱大略猜出几分杨芷的心思,却假作不知,将自己抄的书拿出来,笑道:“姐看我的字怎么样?我已经把这四本书抄过一遍了,感觉字体精进了不少,等过年时,我也能够写对子了。”

杨芷笑着翻开装订在一起的书册,顿时大惊失色。

杨萱的字果然长进了许多,不管是笔锋笔势还是间架结构都极具颜体神韵,更难得的是,通篇的字工整灵秀起合流畅,墨迹均匀平整,可以想见杨萱的心境是如何的平和。

反观她自己,最近烦闷得不行,稍有不顺便心浮气躁。

杨芷惭愧地说:“萱萱,我得跟你学,以后每天抄一篇经书,也把字体练起来。”

杨芷只抄了五篇经文,第六天辛氏身上干净,便带着她出门赴宴。

杨萱跟往日一样抄过几页书就开始弹琴。

经过这阵子练习,杨萱已经找到了以前的感觉,可平常弹琴总是收着不敢露出真技艺,今天趁辛氏与杨修文等人都不在,正儿八经拿出本事来弹奏几曲。

她先弹了最近常练的《风入松》,再弹《佩兰》,最后是已经滚瓜烂熟的《流水》。

曲子的旋律刚刚响起,杨萱深吸口气,双眼微微阖上,左手按弦,右手自有主张地弹拨开来,而前世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闪现在脑海里——泼辣蛮横的夏太太、恬不知耻的夏怀宁、轻浮浅薄的夏怀茹,还有手指强劲有力堪比钳子的张嬷嬷。

琴声清越又带着无限的悲凉与哀伤,随风飘过院墙飘进了清梧院。

夏怀宁正与杨桐谈论明年的童生试,听到琴声,脸色立刻变了。

府学里的先生曾经告诉过他,琴跟字是相通的,世间没有两个人的字体一模一样,也没有两个人的琴声是一模一样。

有些人按弦重,有的按弦轻,有的用指腹按,有的用指侧按,发出来的琴声各自不同。

而且,即便是同样的曲子,个人理解不同,琴意也不一样。

夏怀宁听过好几人弹过《流水》,琴声要么空灵要么悠扬,只有一个人会弹出寂寥弹出忧伤。

那便是前世的杨萱。

是独自躲在屋里守孝的杨萱……

有一刹那,萧砺几乎想去找杨萱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可念头刚起,便已经冷静下来,掂筷挑起面条,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塞进嘴里。

面条粗细不匀,远不若以前劲道,煮的火候也有些大,好在汤仍是原先的滋味。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出这样一碗面,也算难为她了。

萧砺吃了面,就着汤水喝完杯中酒,将饭钱留在桌面上,还额外多给了两文算作给小姑娘的赏钱。

外头起了夜风,地上枯叶被风卷着四处乱窜,踩上去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际,发出清冷的光,星星倒是繁盛,不厌其烦地眨着眼睛。

路上行人已是非常稀少,偶有几个,都是紧紧拢着衣襟,低着头,行色匆匆。

萧砺才吃过面,身上仍是暖着,正好趁机消消食,慢慢踱着步子回了家。

照例先是去跨院给枣红马添了把夜草,瞧着马槽里水不多,又倒上半槽水。

枣红马满意地打个响鼻,将头伸到萧砺面前,亲昵地蹭蹭他的脸。

萧砺拍拍马背,低声道:“快去歇着,明天还有的忙。”

转身回到正院。

隔壁家里似是炖了肉骨头,空气洋溢着扑鼻的肉香,丝丝缕缕往萧砺鼻子里钻,隐约夹杂着女人的斥责声,“别吃了,你们两个混小子,余下是给你爹留的,你爹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这死鬼,到现在都不回来,也不知在哪里绊住腿了?”

隔壁住着一家四口,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俩和两个年纪不大的儿子。

男人在灯市一间粮米铺打杂,干得是体力活儿,就是给客人往家里送粮米,忙起来的时候连口水都捞不着喝。有的客人离得远,他送完再回家,天色就黑透了。

女人在家里等得着急,待男人进门,往往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可骂着也爱着。

孩子小经不住饿,她先照顾孩子吃完,哄着他们睡下,她则一直等着男人回家。

夏天天热,两口子便坐在院子里吃。

一只桃子,男人让着女人,女人让着男人。一碟饺子,女人吃上两三只借口饱了让给男人吃,男人不听,哄着劝着让女人吃。

让着让着,话语里就有了旖旎的味道。

相比隔壁灯火的温暖,萧砺这边却是乌漆漆静悄悄的,一丝人气儿没有。

萧砺进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昏暗,照得屋里影影绰绰的。

厅堂只靠北墙放了张四仙桌,配了四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冷冷清清的。

东次间也空旷。

靠南墙摆着一张木床,一张掉了漆面的木桌,靠北墙放着只半旧的榆木衣柜。

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

萧砺想起先前那转瞬即逝的念头,自嘲地笑了笑。

杨家虽非大富大贵,可也是家境颇好的书香门第。

他记得清楚,每次见到杨萱,她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都不一样。

有一次是穿鹅黄色袄子,戴绿松石发簪,还有一次是穿青碧色袄子,戴南珠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