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96 章

“好。”裴少淮应得干脆。

谢嘉整个人没了神气,说话低沉暗哑,道:“你方才所坐旁的茶案,屉子里有一卷账单。”

是他早就备好了的。

裴少淮重回堂中,果真在屉子里找到了一本不厚簿子,翻开略一看,只见一页页往后,字迹、新旧、墨色都略有不同,是长年累月记下来的原本。

真伪有待商榷。

谢嘉说道:“盐运提举司途经泉州的大宗盐运,我都记在里头了,信与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盐运提举司那边的账目做了假,若是对照谢嘉的账目,则能推算假账目里的手法。

再者,从大宗盐运的时当、去向,也能推测出些端倪。

对家既然借泉州港之财,扶持谋私,就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希望裴知州说话算话。”

说完这句话,“咻——”声响,谢嘉拔剑,站到高堂案桌上,而他的身后,朱颜靛颜绘制的正是日出沧海图,几重厚浪托举着一轮红日,头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谢嘉此时,好似站在了浪上,又好似挂在匾下。

裴少淮见此状,即便内里穿着防身软甲,他亦不由身退几步,保证自己的安危。

谢嘉开始发疯似地高呼:“这是我自己一步步爬到的位置,纵使是死,也要死在高堂上,魂悬于此,而非终于牢狱里!”

连死法他都为自己做了打算。

三尺寒剑抹脖,谢嘉没有设想过的是,他不是一抹而亡,至死躺在官桌上,而是一边瞪目,口中含糊不清,一边捂着脖子汩汩而流,而后踉跄摔入尘埃,官袍染了血,又在翻滚里染了尘土,十分狼狈。

他活着时,没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死了时,亦未能死成自己设想的模样。

裴少淮将那本账目揣入了袖袋中,看着谢嘉在身前一点点死去,没有半分惋惜,只是觉得此场景太过触目惊心。

另一边,镇守在府衙外的燕承诏,竖耳抖了抖,听闻了剑鸣声。

待他冲进来时,谢嘉已然滚落在地,燕承诏望向裴少淮,眼中带着些疑色,本想出口相问,见裴少淮无意回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燕承诏凝眉,沉思了几息,而后默默拾起谢嘉自刎的剑,连着墙上的剑鞘,暂时先藏入了壁柜中。他背对着谢嘉的尸身,单手抽出绣春刀往后一划,又利刃归鞘,燕承诏的刀痕精准地覆在了谢嘉自刎的伤痕上。

伤口仅深了半寸,光滑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燕承诏才吹响骨哨,让属下进来把尸身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