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如此,官吏人家甚之,皇家宗室最甚。
所以,东宫太子觐见皇帝,比君臣更要君臣几分,鲜能见到那些所谓温情。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行大礼、恭喊道。
“起身罢。”
太子端端站着,等着父皇发问,按照以往的惯例,父子间为数不多的见面,谈话大抵都先以“考校”为开始。
皇帝当年不受父皇待见,身为皇长子,却直到二十一岁才娶妻出阁,所以生子也晚。
廷下这位东宫太子年岁也并不大,瞧着未满三十,相貌不如皇帝那般严武,但也是身姿笔挺、容貌端正。只不过在皇帝面前略垂着头,显得有几分势弱。
“上回朕问你的,回去后思索得如何了?”皇帝问。
上一次面见,皇帝说,这朝中文武百官,熙攘一堂,一眼望去难分彼此,便问太子,臣子都分什么臣子,又当如何去用这些臣子。
考校的是君主驭权之术。
燕有政提早准备了一番话,应答道:“儿臣以为,朝中众臣可分忠、贤、能,忠臣一心事主,贤臣为民请命,能臣克难攻坚,此三者皆为难能可贵。一人身上,若能有三者其二,或忠贤,或忠能,或贤能,便可谓之为当世要臣,十分难得,应以大礼待之。忠贤能三者同具于一身,可遇而不可求。”
皇帝听了太子的答话,颇为满意,对照着忠、贤、能,心底浮现一道影子。
至于如何去用,太子接着答道:“用臣用其长而避其短,既知晓臣子的秉性,则不能过于求尽善尽美,苛责以待。譬如用忠臣者,虽任之心安,但行事未必得所期待;用贤臣者,为民做事却未必能得美名,时常受他人攻讦,则需袒护待之。”
太子显然有关注父皇平日的所作所为,他所答的话,正是皇帝日常用人的风格。
另有一番话,太子本犹豫要不要说,他见父皇心情颇佳,壮了些胆气,索性说了出来,道:“用臣正如修建楼台亭阁,贤臣为基底,贤臣伍壮,楼阁才能稳固;忠臣如外墙顶瓦,可替房内遮风挡雨,往往身死命陨也不惜;能臣如楼中高柱,最是安逸也最是瞩目,凭的是本事撑着房梁。”
果不其然,太子话音刚落,座上皇帝的喜色便淡了几分。
皇帝把其他人谴了出去,色厉辞严道:“朕同你说过,你身份不凡,身肩大任,理应把心思放在权术上,而不是放在这些旁门左道的消遣上……它甚至算不得是个消遣。”
太子有个癖好,便是观赏钻研宫中的亭台楼阁,甚至自画图纸,让底下人在兴龙宫里搭建起来。
他曾向工部要了各色建筑的图纸,也曾派人出宫,替他前往各地采风。
只不过这些事都被皇帝给按了下来,朝中大臣只能听闻些风声,而不知虚实,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语气放软些许,道:“不是朕想苛责你,待你身为国君之时,若是明晃晃地有所偏爱,身边臣子投尔所好,周边番夷供尔所喜,届时你还能否守得住这泱泱大朝?”玩物丧志不可取。
太子的头又低垂了几分,应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知晓错了。”
皇帝又道:“既有忠,便有诡,既有能,便有庸,既有贤,便有奸,你方才所答,还是太过安逸了些,眼光窄了。”皇城之内,京官不过数百上千人,可比外头复杂多了,皇帝接着说道,“若单纯只是诡臣、庸臣、奸臣,那也不难处置,难的是奸中带能,庸里有忠……你若是连其秉性都参不明白,又如何驭驶?”
语气虽然严苛,但确有几分深思熟虑在。
皇帝身为庶出皇长子,当年能斗过周皇贵妃和楚王,绝不是仅靠河西派的支持而已。
太子在底下端端听着,不敢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