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这绝不可能!”宰相拂袖而起,面带怒色道:“王伦,这样的鬼话你也肯信!”

这世上,如何有无君无父之人!

一个国家没有皇帝,又如何来传承龙脉!

王伦被他这一声怒喝搞得有点虚,只伏地道:“王某不敢多言,只把所见所闻如实传达而已。”

“莫不是看轻我们大宋,才说出这般唬人的鬼话出来!”汤宰相一步向前,对着赵构道:“陛下,还请三思明辨!”

赵构还在研究他手里的那个保温杯,半晌没吭声。

他连金国都不敢得罪,又何况是这般能呼风唤雨的临国。

更何况,他还想得到更多这样珍奇的宝贝。

——所以临国有没有皇帝,有没有君臣之礼,与他何干?

旁边的右正言思索再三之后,试探道:“官家,微臣以为,不如先佯装友好,待熟稔之后再派人乔装打扮,混入那扬州城?”

赵构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乔装之事,就交给王外使去办!”汤思退巴不得赶紧扔掉这烫手山芋,连声道:“既然你已经与临国接触过,还可以与那郭棣里应外合,多探听些消息回来!”

王伦怔了半天,只接了这差事,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如何……弄些临国人的衣物,好让探子混进去?

与此同时,那孙道夫在郭棣的府里坐立不安,只连声追问情况。

郭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全一五一十的说了。

“就这么回去了?”孙道夫大怒道:“扬州乃我朝第二道防线,说让就让了?”

“你是想怎样?”郭棣在扬州呆了几个月,现在口语化称呼也懒得再改了:“孙太冲,你觉得朝廷就应该派几万精兵过来,把这城给夺回来?”

孙道夫被他这话一呛,半晌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扬州了,就是杭州被占,皇帝都未必会发兵。

因为已经不剩多少兵马了——他大概率会再次迁都,只求少些事端而已。

就拿防御金国入侵这事来说,满朝文武都上书不止,皇上愣是能按下这事拖个两三年,回头金国人真打进来了,恐怕这国家当真要作鸟兽散。

皇帝主用投降求和派,如今扬州城被占,有几个会出面再发请战之辞的?

“再说了,”郭棣慢慢道:“哪怕派的了人,他们再行天水御龙之术,再放出那些火球灼光,我们又如何应对?”

孙道夫气的一拍桌子,恨不得和这宋国以外的人统统都同归于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老爷子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朝廷派人过来接洽,我必然要留在扬州随时与他们汇合,可你呢?”

“我叫辆车,护送你去绵州?”

孙道夫已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挥袖道:“不去。”

他去四川,自然能躲避战乱,在深山之中图一片清净。

可他是这样的人吗!

“你留在扬州,监督我有没有叛国,再看看这临国人的破绽?”

郭棣这话一出,孙道夫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想来想去,知道朝廷那边也要交差,索性心一横,点头道:“我去给杭州寄封折子,托我的好友递交上去。”

若是不成,他下狱也好再折返回绵州也好,也算是为大宋尽心尽力了。

这扬州城是边境之内的重地,郭棣如今又忠奸不明,他如何能放心地走!

那折子寄出去了几日之后,王伦又找了上来。

“孙道夫的折子已经准了,就容他戴罪立功。”王伦说这事的时候相当敷衍,眼睛全程盯着郭棣:“这次过来,是为了别的事情。”

郭棣听他把前后说完,眼中放了光彩。

他觉得这事有戏。

于是郭老爷子以要御冬保暖为由,找孙赐和其他几个小年轻要了几样宽大的衣服靴子,然后转交给了王伦。

孙道夫如今得了恩典,敢在王伦身边出现,两人围着那羽绒服,都觉得颇为奇异。

这摸起来光滑而没有针脚,比锦袍轻盈许多,但模样奇怪。

还有那靴子上的搭扣,一按就扣得颇紧,上面的许多小钩子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郭棣叹了口气,示意这两人先别看稀奇了,仔仔细细的教这王伦如何穿上一整套的衣物,又该如何脱下来。

王伦穿惯了繁复拖沓的长衣,这时候穿着这轻便紧身的羽绒服,只觉得颇为怪异。

他试探着摸了摸裤子的质地,又摸了摸那羽绒服,想到一个问题:“那探子,怕是要剃发吧?”

“剃发剃须。”郭棣认真道:“找个靠谱点的混进来——我看见那关卡门口有人盘问,口音之类的都要注意点。”

他没敢凑太近去听都问了些什么,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暗地里多观察了些细节。

南闸门口凡是同国装束想要进出的,全部都会被留着用什么东西晃一下白光,然后再写清名字门户,领一个小牌子挂在脖子上才能进去。

而穿着临国那样衣服的人,似乎并不用在脖子上挂什么东西,进出时也只是简单的盘问而已。

王伦作为外使,自然不会亲自去试一趟,肯定还是回宫之后把那些衣物转呈给皇帝,听那些高官的嘱咐。

赵构得了那轻便又暖和的羽绒服,竟穿着不太想放下。

好在郭棣当时要了三四件不同款式的,皇帝挑挑拣拣选了几样,还玩那尼龙搭扣玩的不亦乐乎,才打发下人把剩下的拿走,去给对应的探子穿。

王伦以观察扬州治理情况为借口,之前得了柳恣的允许,在郭棣府上住了几日,又没事去那参政院里跟人搭讪,为的就是学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他本身通晓金文汉语,对这奇怪的口音也学的颇快,在熟悉之后就带着羽绒服折返回了杭州,然后开始紧锣密鼓的教密探同样的口音。

于是在二月初的时候,一个眼神略有些飘忽的人出现在了入城的队伍里。

他虽然佯装镇定,剃的寸头也看起来挺正常,只是五指握拳藏在口袋里,竭力把自己的紧张隐藏起来。

也许是排队的时间略久,那探子的眼神渐渐放松下来,只竖着耳朵听其他人的话。

——虽然每句话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就觉得不知所谓了。

关卡门口有两个安检机,由于柳恣的命令,要严查携带入城的现代物品,同时id识别中必须要显示《守则考试》的通过标记,否则一律不许入城。

探子并不懂那些人为何把包和箱子放进那箱子里,但一想到自己就这么走进去,什么东西都没带,反而松了口气。

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守卫拿出扫码器来,例行公事道:“id?”

探子愣了下,心想埃滴是什么东西?

莫非是在向自己索要好处?

“手表手机?总该扫个码再进吧?”那守卫见他略有些懵的神情,皱眉道:“没带就回去拿,必须要扫码留档。”

探子立刻露出安排好的怯懦神情,一边佯装可怜的说自己没带,一边开始翻找口袋,拖延时间去观察其他人的情况。

旁边刚好有个女教师要进去,熟门熟路的把手袋放上传送带,抬手露出电子腕表上的二维码。

那守卫懒得管那探子,只让他站在旁边别碍事,弯腰用扫描仪检测她身上带了什么,随口道:“文还是理?”

探子露出更加茫然的神情。

这是——这就是所谓的盘查吗?

女教师显然是出入多次了,随口道:“理吧。”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走了,拿好包别忘东西。”

探子在旁边看的哑口无言,都忘了假装摸口袋。

“还愣着干嘛,回去拿id卡啥的啊。”那守卫瞥了他一眼:“这么冷还杵着呢?没id不会放你进去的。”

探子忙不迭点了个头,匆匆折返回了远处藏着的马车里。

他回了杭州之后,把见到东西都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由于这探子是作为死士培养的,还当真没什么说谎的可能。

赵构在旁边听得兴趣盎然:“他们的人,进关的时候要对诗?”

“是都对的五言绝句,还是五言七言的都有?”旁边的丞相也觉得有些纳闷。

头一次听说入关的时候还要对诗的。

“他们对的什么诗?”

探子想了半天,还是把这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念了一遍。

统共就十个字,发音他还是记得住的。

“卿骇狸皮蓬,叹淡仰服乃。”旁边的王伦跟着念了一遍,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不对仗啊。”

“还有就是,那个什么埃滴。”探子小声道:“说是没有埃滴的临国人,都不能进去。”

他们自然不可能换成宋国人的打扮混进去——要的就是从临国人的视角查出真相!

“这两句诗,叫他们研究一下,回头给朕答案。”赵构拧开了保温杯,吹了口热气道:“继续查。”

这茶闷在里头,都一下午过去了还没变凉,真是奇了。

-2-

“常见的酸碱指示剂,有硝基酚类、酚酞类、磺代酚酞类,以及偶氮化合物类……”

课堂之中,一个与学生们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少女戴着金丝眼镜,随手写下板书:“变色原理是什么?”

她身后的学生纷纷举起了手。

“孔知遥。”

一个比她还高的男孩子站起来,一边打量着她今天的衣服搭配,一边回答道:“电离程度——”

“好的,坐下。”龙越推了下眼镜,见他还站在那里,只挑眉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龙老师,”那男孩憋着笑道:“那些古代的道人,用降妖除魔的噱头喷符水上去,是不是就用的是这个原理?”

他们现在突然没了互联网当消遣,少了不少乐子。

有时候上课时就会忍不住打岔,说些无关紧要的来放松一下。

龙越心想自己临时被打发来当化学老师,说些旁的也没什么,只放下书正色道:“更多的是心理学。”

学生们一听见与课堂无关的东西,就立马精神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要想一头白色的大象,你们脑子里会出现什么?”

一头白色的大象。

“心理暗示有的时候,比化学反应更能糊弄人么?”孔知遥还是没有坐下来,只饶有兴趣道:“那既然我们在古代,为什么不直接用这种手段去控制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啊。”

龙越微微皱了下眉,明显感觉到这个问题不太适合这种场合。

可是学生们明显没有再听课的兴趣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了过来。

——由于军事和建筑的多重需要,但凡是高等级课程的化学、物理、生物老师,几乎都被征用到了江银镇的政府大楼里,开始在各项工程上予以专业的建议,和一定程度的帮助。

其他老师身上多了兼课的压力,有时顾不过来了,就叫龙牧或者龙越过来顶课。

时间久了,有两个班就默认归他们姐弟两管了。

而目前能通过龙老爷子的考核,成为他关门弟子的——除了赵青玉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

初高中合并之后,按照白鹿白局长的设定,课程分成了四样,几乎全部都偏理科工科,文科课程缩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地理、财经等实用学科,自然也是被归到了人文或者自然理科的范畴里。

龙越十七岁,身高一米七,架个眼镜也算有几分青年教师的感觉。

她不擅长板着脸教训人,在重新开学进班的那一天直接抱了一沓卷子来,跟龙牧的另一个班进行联考。

学生们那时候已经听见了有关穿越的事情,恨不得考试的时候都交头接耳讨论一下,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什么定级考试。

果然在当场批阅之后,成绩几乎都惨不忍睹。

“诸位,我是龙越,也是你们的代班老师。”她缓缓站了起来,看了眼记分册上糟糕的成绩,只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们的课程笼统为工程、通信、医学、农业和综合这四样。”

再无艺术文学,也再无政治历史。

“什么?”

“她是老师?!”

“她看起来和我们一样大啊……”

“没开玩笑吧。”

“一共八十人,平均分五十六。”龙越仿佛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声,继续道:“穿越的事情,学校已经通报过三遍了。”

“之后的上学时间不变,迟到或缺勤三次且不请假者一律视为失踪人口,可能会注销id。”她随手把披肩长发捋到耳后,声音依旧沉着冷静:“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始上课。”

“你多大啊?”坐在前面的男孩嬉皮笑脸的问道:“感觉你还没我高哎。”

龙越扫了他一眼,只看向全班同学,不紧不慢道:“学校会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通识教学,然后会再次进行分班考试——成绩差的人,可能会和初中生一起重新开始学。”

“而最终的成绩,会决定你们毕业之后的工作分配。”

“凭什么是你教啊——你明明看起来和我们一样大!”有人不服气道。

龙越微微皱眉,只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

为什么bf3分子为平面三角形,而nf3分子却是三角锥形构型

“有谁知道答案?”她转身淡淡道:“上来写出正确答案,这节课给你来教。”

全班哑然无声。

“因为,bf3中b的杂化类型为sp2,形成3个共用电子对,无孤对电子.为平面三角形。”那凤眸薄唇的少女轻巧一笑:“听不懂是么?”

“上课。”

“起——起立!”班长下意识道。

一群熊孩子们站了起来,还是不情不愿地拖长声音,唤了声老师好。

龙家姐弟入驻学校的事情,还是颇有些令人瞩目的。

他们根据龙老爷子的安排,每逢一过来上课,其他时间大多是去各种地方帮忙。

虽然没有考过教师资格证,但两个人上课都表现出明显扎实而深厚的专业知识基本功,时间一长学生们也服气了。

——虽然龙牧目前为止还是跟讲台一样高。

“从我个人的视角来看,不用邪教手段来控制古代人,是为了长线考虑。”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对着学生们道:“短期内,用现代科技当做神迹,去洗脑和控制他们,看起来轻巧而且划算。”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未来当我们需要架设高架桥,修筑隧道信号塔,造轮船和火车的时候,难道靠装神弄鬼就有人能帮忙了吗?”

到了那个时候再临时培养对应的人才,完全来不及。

“那些古代人会被我们当成奴隶吗?”

“不,”龙越摇头道:“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平等而自由的。”

学生们纷纷举起手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讲。

龙越心里叹了一口气,走下讲台关上了门,只询问道:“我听说班里很多人都在考《守则》,想去扬州城看看,是吗?”

“是啊,”有人露出明显兴奋的神情:“我们随便带点什么现代的东西进去,不都能让他们古代人大吃一惊!”

“我爸去过扬州!他说关口卡的可严了,还只让去两条街道,其他地方都不准去!”

“啊?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眼瞅着熊孩子们又要叽叽喳喳的吵起来,龙越敲了敲讲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如果要圈养奴隶的话,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放扬州城的人走。”

她在这一刻,语气坚定了很多。

“我们只是在等盟友而已。”

愿意加入临国的人,无论出身民族,无论曾经效力于谁,接受过教育和考核之后,都可以得到合适的岗位和酬劳。

“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保护好江银镇的人们,同时将生产力尽量还原到现代的水平。”

“你们,将是两年后第一批毕业的学生,更是保护彼此的战友。”

而想要走的,都不用留。

从十月的时空异变,到现在二月初的时间里,江银一共发生了六七次小规模骚动,十余次走私物品,以及约几百人有余的不明原因失踪。

柳恣在这个问题上,从来都态度坚决。

该说的话,该标的安全警戒范围,政府都已经尽力了。

整个镇子只有一个规定的进出口,而且都有24小时的双摄像头监控和id扫描设备,其他地方已经尽可能的加高了围墙。

那些自己要作死的人,一律不要追踪,不要管。

他们半夜翻越围栏被野兽叼走也好,偷着跑到别的县上被乱棍打死也好,政府都不会再处理这个问题。

因为,现在国家的工作重心,是让绝大多数人能够活下来,有更多的资本可以活的更久。

现代社会有外交部大使馆,处理那些在国外作死的游客,保护他们平安回国,那是因为行政体系完善,且国家有能力去兼顾小部分人的利益。

但是,在这种异变面前,所有政府人员都要顾全大局,不要因小失大。

发生的事情一多,人们也明显觉察到了这一点。

学生乱跑以后失踪、老人不知去向,哪怕再多的人去公安局派出所那闹腾,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但执法和监控的力度,明显加强了许多。

人人自危的时刻,小偷和强盗都颇好抓获——这个时候排除异己,打击那些可能祸害群体的人,反而成了群众非常默契的行为。

战备的需求、资源的短缺已经深入他们的脑海,危机时刻还想闹内乱的,可以直接扔给那些游牧民族的人去

镇子每周都会通报工作进度,同时公开点名道姓的念违纪违法名单,以及对应的处理结果。

时间一久,类似的案子渐渐地越来越少。

就算有,也顶多被钱凡知晓,而不会传到柳恣的耳朵里去。

——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空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开放扬州城和江银的局部互通,也是为了长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