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起初,风和颂并不明白,任云琼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和他一同到荆州去?还要一路“送”他送到武林郡?
一直到,风和颂见到了一个“故人”——来自棋谷的故人。
仙风道骨,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抚着自己的山羊须,莞尔一笑,冲风和颂抱了抱拳,一派自然,不见任何其他神色。
他端端是自己笑得无比自然,却仿佛没有见到风和颂微微隆起的眉峰一般:“崔小郎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齐留白,棋谷长老之一,也是云珠子的重要心腹。
这世道,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璇玑老人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棋谷顶梁柱之一的风和颂,如今变成了陌生又客气的“崔小郎君”。
倘若说一开始见到任云琼执意要跟随自己回荆州,风和颂心中仅仅只是有些许猜测的话,那见到了齐留白之后,风和颂就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或许说,风和颂已经能断定,那位十年未见的“师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能让任云琼不得不自己跑一趟的事情不多,他家公子的“婚姻大事”算是一项……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风和颂自己的意思,还是公子已经应允了?
想到此处,风和颂就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
她……还是走得比他快。
往事纷飞,在脑海中错乱复杂的画面,风和颂没有去细看,再一睁眼,他依然是那位光风霁月的临江仙:“柏松先生,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任云琼见状撇了撇嘴,啧,这些文化人讨人厌就讨人厌在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就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两人要么暗暗地你试探我我试探你地打着言语的讥讽,又或者是你眼神暗示我我眉毛暗示你地暗暗交流,最后直接交换一个“你懂我懂那就不用说了”的小眼神。
旁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任云琼虽然很不爽,虽然也知道自己多少是入了“某人”的棋局,成为了重要的棋子之一,但是这位打棋谷而来的白松先生齐留白,真的把她说动了呢。
棋谷的这些聪明人啊,真是叫人又爱又恨,任云琼暗暗地又瞥了不远处含笑不语的齐留白一眼,悄无声息地磨了磨自己的后牙槽,露出了一个带尖牙的、桀骜不驯的笑容——
云珠子是吧?那么懂她此时此刻的困顿,为她提供破局之法,派个人来就一语中的地戳她的心窝,那好,她就顺了这位云珠子的意,她出来了,嘿她主动上荆州求婚去!这世间女子,哪个有她这般放肆?
但倘若不能成……女人走势锋利的眉眼,闪过一丝冷光,那就把这位白松先生的头颅送给她当礼物好了,她任云琼,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当棋子的。
敢叫她,还能叫得动她,那就得做好准备要押上足够的筹码。
芳草萋萋,延绵不断,没心情欣赏这一切的人,不仅仅是暗自咬牙的任云琼,还有一派淡然的风和颂。
他知道,此次回去,等待着他的——是一个更大的考验。
又或许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是这个打击,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
风和颂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翩翩若仙的男人像是在这一刹那跌落了凡间,在红尘中打滚,染了一身的人间苦痛。
这个笑啊,自嘲极了,讽刺极了。
这样的笑容,落在这样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便如同那上好的琉璃盏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晕,但美到了极致,却偏偏颇为易碎。
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苦恼吧,风和颂有些冷漠地想着,又或许说,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狠心与冷酷。
八月末,温如瑾终于回到了武林郡。
一如他领兵进入长安城的盛况,武林郡的百姓对他的热忱丝毫不比长安城的百姓更少,沿途都是洋溢着激动与欢喜的脸庞。
他们挤挤挨挨着,呼喊着,挥动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引起高头大马上那位银色铠甲的少年郎君的回眸一顾。
他们山呼海啸着“公子”“公子”“公子”,可他们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神灵”“神灵”“神灵”。
你知道领袖为什么必须永远理智,永远不能沉溺于自己的个体的私欲吗?看看这些眼神吧,或许能有一二分的触动。
温如瑾打马而过,心中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是五姓部落的酋领,被称为——“廪君”。
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廪君被选举为部落首领,为求部落的发展,他决意要带领族人离开洞穴,寻求沃土。他们顺夷水而下,到达了盐阳,为盐水女神所阻。
女神心慕廪君,央求其留下,廪君不许,言明自己要带领族人寻求沃土的使命。但盐水女神却不愿放他离开,反而化作无数飞虫,遮天蔽日,叫廪君分不清方向,强迫其与族人滞留此地,如此持续了十日。廪君想杀了盐水女神,却无法分辨那万千飞虫中,哪一个是女神所化。
后来,廪君将一根青线送给了盐水女神,女神将青线缠于身上。第二日,廪君就是根据这根青线,辨认出了化作飞虫的盐水女神,并挽弓射箭,将其击杀。
盐水女神死后,天地开明,廪君带领族人乘船而下,到达夷城,在此建城。
自此,五姓部落繁荣兴旺!
温如瑾是在一个现代位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听到某位高校教授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他漫不经心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坐满了教室的学生在认真地听这个故事,教授话音刚落,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愤愤的咒骂——“渣男!”
“廪君是个渣男!”
“盐水女神太惨了,爱上了渣男!”
“这个故事真的是致郁系,希望盐水女神重生打脸廪君!”
这样的言论像是炸开了的锅,将讲台上的教授炸得尴尬到满脸无措。
旁听的温如瑾,当即便笑了。
那时候的温如瑾,其实不太明白,这些衣食无忧的,享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们,为什么思维模式却停留在如此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