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温如瑾的不计前嫌,让寇怀准母子两个感激不尽。
而那陈氏,当时骂温如瑾骂得有多狠,如今在市井走动中,帮他造势就有多牛。
人嘛,全是能人,就看你能不能用得了他们,又是用到了什么地方。
正如张怀奇和温如瑾交代的那样,他找来的,确实全都是有着真本事的能人,其中有寇怀准这样的农家传人,也有不少技术精湛的能工巧匠,还有耕织技技艺过人的妇人,也有心思机敏改良了农具的普通农人……
寇怀准不愧是农家传人,他手里头还有从他师父传到他手里头的《农书十二技》,里面记载了十二项能提高植物产量的办法,附加的甚至还有涉及农作、果树、蔬菜等等的耕种技术,就连伐山采木,采集野果、圈养家禽等等都有所涉猎,虽然算不上是农政全书,但是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这东西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温如瑾于是对他委以重任,寇怀准激动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
他原以为,自己最好的前途,不过就是寻得一个出身正统的主公,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农耕之术,他是无法借此扬名的了,只能辜负老师,哪曾想,今时今刻,居然峰回路转了。
除了农业生产之外,温如瑾个人重点抓的还是各类水利工程,在这方面的人才,比什么农家的传人更少,张怀奇找回来的已经算是拔尖人才了,因为他们是当年大冀鼎鼎大名的治水能臣的——子孙后代。
绝大部分年轻的脸庞,都是曾经大冀那些当过治水官员的人的后代,有些祖宗还是治水不力被大冀斩头了的,今时今日居然还能鼓起勇气站在温如瑾的面前,实在难能可贵。
而这些人都太过年轻,虽有家学渊源,却偏偏根本无多少实战经验,叫温如瑾不得不感到遗憾,这或许就是事无全美?
不过好在温如瑾自个儿慧眼识才,他发现了里头有个郁郁不得志、浑身充斥着一股“沮丧”气息的男人,居然是跟随过大冀那位治水第一能人刘博通的!
据说当年刘博通还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想要带他一块儿回长安,但此人家有老母,想要侍奉老母颐养天年,待老母逝去后再谈功业。
不过很可惜,在他老母去世之前,九王之乱就爆发了,大冀国力江河日下,就连刘博通都死在了政治斗争中,而这个偏远小镇中的一个衙门里头的衙役,自然也就被世人忘却。
这男人叫张启阁。
此时的张启阁,已经年过花甲了。
按照现在这样的时代,能活到七十岁的都是绝顶长寿的高人。
温如瑾:“……”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能干的老了也不知道能干几年,年轻的很显然还不顶力,这不能怪张怀奇他们办事不力,谁叫这事实就是如此凋敝?
不过温如瑾是不可能打击张启阁的,人家这个岁数了,他都得是颐养天年的人了,还是听到了些许消息,就带着三个儿子千里迢迢地过来南阳郡投奔他,光是这股子毅力和韧劲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更何况他看起来还那么“丧”!
那么沮丧、郁郁不得志几十年的人,听了个消息就冒着极大的风险,风雨载途地赶过来投奔你,他就算是没什么本事,你也得给一二分的脸面,更何况他本事大着呢。
当天温如瑾就与张启阁详谈。
张启阁不愧是能得到刘博通青睐的人,他虽然出身低微,并未受到优良的教育,但是他对治水却有着谜一样的天赋,他还有不少的经验!
此人打湘州而来,湘州的各大水系,特点如何,水势如何,出沙几何,弯道几何,经过多少村庄,浇灌了多少农田等等,大到全体水系,小到某条小河下游的芦苇滩,他居然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一二来,且他还很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他觉得那条通天河那一段,雨季的时候就泛滥成涝灾,过了雨季又使得农田干旱,应该在雨季就想办法将多余的水量储蓄起来,如此雨季不涝,旱季不旱,还有些河流应该弯道改直加大下游水量,直道改弯以求堆积成平原等等,可惜当地父母官不鸟他。
张启阁说起自己的拿手领域,那一股子“沮丧”的气息就灰飞烟灭了,这个消瘦精干的小老头子,整个人都开始洋溢着一股灿烂的光芒,甚至忘记了刚刚向温如瑾行礼时的局促和紧张,慷慨激昂地向温如瑾飞快地说着他那么多年的心得和无数的构想。
温如瑾就含笑听着,对他的失礼不以为忤,见他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还淡然地给他的茶杯里添上些茶水。
倒是张启阁带来的那三个儿子,不似他们老爹说起治水时候的激动万分,一个赛一个地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见自家老爹说的太高兴太忘我,他们的榆木脑袋都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但是木讷如他们,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劝张启阁。
偏偏能叫张启阁停下来不要太过放肆的人——温如瑾,他又不出声。
他不出声,其他人包括张怀奇在内,都不会越过他开口。
于是众人就这样任由张启阁霸占舞台足足两个时辰,说完了的时候,张启阁也没有从那辉煌灿烂的构想中回过神来,他有些歉意地喃喃道:“我此生未出过湘州。”
苍老的面容上有些许的黯然:“我实地考察过的水系,都是湘州的……天下水域,我只在刘大人当年送给我的图纸上看过。”
所以他用尽全力地向温如瑾展示自己的本领,却也只限于湘州的水域,其他水域,他不敢在温如瑾的面前纸上谈兵,治水是关系到农业命脉的事情,他不能这样不负责。
但是这位小公子,是荆州牧的小公子……
“既如此,现在有机会,何不实地考察荆州的水系一番?”
温如瑾又将满上的茶水推了过去,含笑与这个热泪盈眶的老人对视着。
他得到了一个宝藏,可惜宝藏已老,也不知道能撑多少年。
不过没关系……把这一群年轻的家伙都交给他。
等他倒下了,他们也就该站起来了。
南阳郡太守府。
院子里栽种的柿子花期已过,树上结了小小的青色的果子,有不少丫鬟在柿子树下乘凉,她们谈笑着,手却不停地在编织着什么。
温如瑾不打算惊扰了她们,总要起来行礼,也是麻烦。
他打拐角处另一条寂静偏远的廊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