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站在楼上窗边,远远地望见了东海王和崔腾,向两人招手,东海王抬头看见,立刻下跪,被崔腾拽起来,加快脚步赶往凌云阁。
到了楼上,东海王又要下跪,韩孺子上前扶起,左右打量,笑道:“你总算回来了。”
东海王带着哭腔说:“陛下,差一点儿我就葬身鱼腹,再也见不着陛下了。”
崔腾笑道:“你还好,起码身体完整,好像还胖了一些,不像我,瘸了一条腿。”
三人唏嘘良久,韩孺子问道:“快说说,你为什么在海上耽误这么久?”
“唉,一言难尽。”东海王讲述自己的经历,原来他在海上突遇大风,船毁人溺,他侥幸被路过船只救起,带到一座岛上,被困许久,才弄清返回大楚的航线,于是搭船辗转多国,期间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踏上大楚国土,才去找东海国的谭家人,得以上报官府。
崔腾已经听过一次,这时仍然边听边叹息,经常替东海王补充一点细节,好像自己也跟着漂洋过海似的。
韩孺子也时时叹息,却不会打岔,最后忍不住道:“崔腾,你去让太监准备一点佳肴,中午留东海王用膳,然后你就不用上来了。”
崔腾笑道:“是我多嘴了,行,我等用膳的时候再来,说来真是很久没跟陛下一块喝酒了。”
崔腾告退,东海王说得也差不多了,“就是这样,我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陛下。”
“王妃很高兴吧,她非常关心你,到处求人打听你的消息。”
“当然高兴,昨晚哭了半夜,说是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韩孺子笑了笑,盯着东海王又打量一番。
“怎么了?陛下。”东海王摸摸自己的脸。
“你在海上漂泊这么久,也不见黑,反而白了一些。”
“是,我一直躲在船舱里。”
“渡海而来,船只不停在南方,却到东海国靠岸,东海王,你乘的是什么船?”
东海王扑通跪下了,哭着道:“陛下看出来了,其实我早就回来了,一直不敢进京见驾。”
“‘不敢’是什么意思?”
“神鬼大单于有意放我归国,让我刺杀陛下。”
“你不做就是,有什么害怕的?”
“神鬼大单于对我下毒,说是两年之内刺杀成功,才会给我解药。”
“两年早过去了,你不是没事?”
“是孟娥将我救了。”
韩孺子大惊,“孟娥?”
“是,她还有一封信写给陛下,我本想找别的机会……既然陛下已经看穿……”东海王从怀里取出信,双手捧着递给皇帝。
韩孺子伸手去接,心中突然一动,问道:“你又见过林坤山吗?”
林坤山战时立功,获得了自由,从此远遁它乡,以教书为生,慢慢地,他的心又活泛起来,仿佛一身绝技的剑客,归隐之后,时时慨叹宝剑归匣,没了用武之地,望着通向远方的道路,仍会怦然心动。
林坤山不只心动,还要行动,他在学生当中选择了曾荡云,决心培养出一位状元来。
他没能如愿,曾荡云只进入三甲,如果没在凌云阁得罪大臣,也只能位列二甲,离状元差着一大截。
但他并不失望,曾荡云毕竟见到了皇帝,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就够了。”他对弟子说,“你我二人前途无量。”
“我本该是二甲进士,却跟刘检一块落到三甲,唉。”曾荡云唉声叹气,自觉比只会读书的刘检要强得多,“陛下明明很欣赏我的口才,为什么……”
“因为他要重用你,所以不想让你过早惹人注意。”林坤山笑道。
曾荡云一向佩服自己的老师,这时候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放榜数日之后,热闹过去,众人各奔前程,师生二人却仍然住在客栈里,曾荡云每次想要回家报喜,林坤山都说:“再等等。”
这天傍晚,林坤山终于等到了。
一名客人前来拜访,也不打听,向伙计说了声“找人”,径入后院,敲响了林坤山的房门。
“好久不见,大人可是发福了。”林坤山拱手笑道。
晁鲸的确胖了许多,脾气也跟着涨,伸手将林坤山推进去,迈步进门,随手关上,“你好大胆啊。”
曾荡云正坐在屋子里看书,这时放下书,有些惊慌地看着身穿军服的客人。
“你去别的地方看书吧,这里的事情跟你关系不大。”晁鲸命令道。
曾荡云看了一眼老师,抱着书,匆匆出门,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心中惴惴不安,贴墙偷听,却只能听到单独的几个字眼。
林坤山目送弟子出门,笑道:“我的胆子还是不够大。”
“你还想怎样?”晁鲸四处打量。
“呵呵,不说这些,先说你的目的吧,我等很久了。”
晁鲸不客气地找椅子坐下,“陛下说,你想出使西方?”
“陛下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不一定非得是我,我只是出个主意而已,当然,如果陛下传旨,我绝不会推脱,能为陛下和大楚效力,是我的职责,也是荣幸。”
“在我面前拍皇帝的马屁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替你传达。”
“由衷而发,非是奉承。”
“陛下说,你可以出使西方。”
“嗯。”林坤山看着晁鲸,若有所待。
“干嘛?”
“圣旨,没有圣旨,林坤山只是一介匹夫,有了圣旨,才是大楚使者。”
“你看我像是传圣旨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