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四)

魏野仙踪 盗泉子 5386 字 11个月前

就在云娘子思忖的当口,凡是感应到天降雪符的修行中人,又不肯将真名真形留在下元太一真形图上之辈,手中都多了一枚同样形制的太冥玉符。

某人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想要似那些妖仙一般,谋一个下元太渊宫仙官的前途,只要功行到了,承接得起太渊真符中的接引符印,自然能将真名真形留于下元太一真形图内,成为下元太一君封召的仙官神将。自然,这般的仙官神将,也要受下元太渊宫中诸般玄门道律约束,再不是那等无拘无束的野神妖仙,从此升迁黜落,皆凭功罪定夺。

若是像云娘子这样无心受那玄门封召之法,做那有职司的神真,只想求一个仙家道果,倒也另有一条道路。太冥玉符便为此而设,使得修行之士积功累行,以善功去换那种种直指长生的道书仙经,乃至修行之士平日里那些护身济人的丹方、药饵、符咒、法器一应外物。

出身不正的妖仙,旁门异派的散仙,以仙官名位加之。

仙道未成却已有几分法力的修行之士,以修道外物诱之。

太上所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只凭这两条,不论是天下道门中人,抑或旁门出身的妖仙、散仙之流,差不多就皆入此彀中了。

不过以实际而论,想要达成魏野这个“天下修士皆入我彀中”的目标,还有几个前提条件必须满足。

首先便是这个世界不能是那等“神仙满地走,凡人不如狗”的时空,偌大的世界就看着正道与邪道拿着核弹级别的大杀器互相轰着玩。

因为神仙满地走,所以天材地宝也好,道书丹经也罢,也就和路边的野地瓜秧是差不多类型的东西,凡人吃棵野草都有几率脱胎换骨,进山烧烤一次都能捡到古仙藏珍,谁还把下元太渊宫的仙籍当回事?谁还肯积攒外功,用太冥玉符换东西?

其次,最好也没有其他传承有序、根深叶茂的仙道宗门,不然的话,总免不了要陷入恶性竞争的循环里。

也唯有如今这片天地,才适合魏野如此展布,将天下修行之士,统统整合在以道海宗源为主导的体系之内。

对于世间修行之士而言,无论这场瑞雪中藏着什么样的布局,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向上攀登的机缘也是一眼能够望得到的。

这便足够了。

从大陆到海上,那些名山,那些大川,那些海岛,那些暗礁,都有一股股神念悄然而起,呼应着那场来自北天的瑞雪。

的确,这些神念的档次都谈不上太高明,大部分都只是妖仙一流,只有少部分摸到了散仙的边上。这便是诸多真正的大神通之士飞升之后,这方天地最直观的力量格局。但这些力量一旦集合起来,便是一股无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虽然这世间也有佛门一脉,把持了相当一部分资源,但佛门的内核,永远以三法印、三皈依为根本,不论分出多少宗派、创出多少法门,但这种核心的纯化与同质性却是佛门各宗的根本特性。

在道门,虽然也说是“三千六百旁门,八万四千魔法”,俱是外道小术,不为玄门正宗,但所谓旁门,也不过是认错了路头,不得上乘传授,却仍在道中

这种包容性却被某人拿来做文章,就成了旁门转正、为其所用的根本法理。

但世间的事,有一利便有一害,就像木糖醇是人类的蜜糖却是狗儿的砒霜。

对那些旁门异派的妖仙散仙,这场瑞雪不啻于是宣布登天之路开启的佳音,但对另外一些存在,这场雪却是不啻于厄运当头。

……

………

西京洛阳之北,正是北邙山。

不论秦汉魏晋,这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中便兼有风流富贵与鬼狐轶闻,见证过汉宫秋月,见识过魏晋风流,武则天在它的注视下,腆着脸把大地震当成弥勒下生的祥瑞,修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面子工程。而有宋一朝,这里又是赵官家们打发碍眼老臣、无良亲戚的好去处。

虽然已是深冬时节,北邙山北面的金谷涧却是不见丝毫冬景,仍然是一派夏末秋初的景象。

金谷涧虽然名为“涧”,实则是一条数十里长的深谷,过去,这里曾如某人自夸的那样“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然而如今却只见竹木杂生,涧草疯长。

除了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酸措大,会跑到这里来凭吊晋时的金谷园遗迹,遥想当年石崇这位金谷园之主在这里置酒高会的华腴场面,伤悼那位“落花犹似坠楼人”的绝代美人绿珠,再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走动。

何况隐隐的传闻中,这不过几十里长的金谷涧里,时不时地便有采药的夫子、砍柴的樵子、放牧的小儿一去不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地人索性把这金谷涧改叫了涧。也就是那些闻名而来的措大,还时不时要载醇酒、携美姬,跑来这里高乐一场。

这一日,又有一班追慕石季伦当年“风流佳话”的书生,带了僮仆,到了这涧中。

这群书生为首的那个,姓范名弘道,本是汴梁太学生,只因为在太学里卷起风潮要赶太学的秦学正下台,结果落了个两败俱伤,自己也从太学里扫地出门。

然而这位范学究略有诗名在外,自诩是柳屯田一般人物,也要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作个傲笑王侯的白衣卿相。只是这位的词风偏向三苏一派,是所谓的“着腔子唱诗”,终究不如柳永、周邦彦那等词律大家来得蕴藉风流,是以始终在拍板琵琶间打不响名头。

不过词章好不好是其次,范学究的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俊俏,因此上也少不得有卖笑的姐儿倒找着贴补他,说是求新词,倒不如说是求郎君温存。

今日到金谷涧赏梅的雅集,这位范学究也请了一位洛阳有名的官妓来作陪。

那位姐儿姓赵,小字笙鸾,也算是艳名高帜,只是这样的姐儿总有几分矜持,用做张做势去维护自己仅存的一点自尊,赵笙鸾自也不能免俗。眼看着这班书生都已经聚在一处,赵姑娘依然没有来。

这么一来,范弘道的脸皮便有些挂不住,将自己跟班的小书童扯到一边,打发那童儿再去催请。

那些与会的士子,见着赵笙鸾这姐儿不到,也是有些坐不住。

这个道:“范兄这般风流佳士,怎得却在笙鸾小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那个说:“我辈中人终究是有些‘郊寒岛瘦’,被冷落了却也有情可原。”

看似是体谅范弘道的话,但落在范大才子脸上,却不啻左右开弓一般“啪啪”地响。偏偏他又发作不得,只得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活似在拉磨一般。

正焦急间,却听得遥遥有女子歌声无端回荡涧底,其声咬字不似今人,略听去,也不是如今时新的词牌曲子,却颇有几分雅正之意:

“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桂芳徒自蠹,失爱在娥眉。坐见芳时歇,憔悴空自嗤。”

歌声起处,但见一双青衣女童,头戴凤羽金钗,腰系倒龙玉佩,手中把着一对香斗,无端而出,到了这群书生的雅集上,行礼道:“列公在此吟咏清谈,却逢吾家主上与王太尉欢宴之良辰,姥姥特命我等前来奉邀。”

范弘道正一肚子不快活,不由问道:“你家主人是何等人,怎的连封帖子也不备下,就要请人?”

那一对青衣女童笑道:“措大不知礼,脾气却不小,闯入我家主上别业,在此置酒高会,却嫌我家主上无礼!”

说罢,便有数名剑士跃出,都是乌巾白袷的古时装束,按剑怒视,显然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的意思。

范弘道一行人见着那些按剑汉子,顿时腿软了半截,只是面子上强撑道:“去便去,你那主上别业莫非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那对青衣女童听罢,向着这些书生微微一笑,转身引路在前,只见一路上处处景色都与往日不同,池沼园林似是经人妙手修葺过一般,不像过去所见的那般朴野,亭林之间更有美姬捧拂尘、执唾壶迎候,道旁皆是五彩锦障连绵如云,不知蔓延到了哪里。地上满铺厚厚一层香屑,不见一点泥土痕迹。

那一双引路女童,踏在香屑铺成的小道上,更是只有浅浅足印,不注意看简直就以为这两个女童是飘在半空中一样。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摩崖悬空的楼台间,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衣冠古拙的中年文士,头戴白高帽,身披大袖布衫,手中把玩一柄铁如意,姿容俊秀,飘飘如仙。

客位上却是个唇红齿白、俊美如处子的少年贵公子,只是这贵公子头上犀角小冠与身上的圆领公服、金花腰带,却全然是宋人贵戚模样。

那文士把玩着手中铁如意,望了范弘道一行一眼,向着那贵公子笑道:“今日雅客到了,小王太尉莫要如往日般任性使酒,坏了我的诗兴。”

那被唤作“小王太尉”的贵公子摇头道:“兄长说哪里话来,你我为邻数甲子,兄长之客便是我的客人,岂有分别的?”

正对谈间,却见一旁走出一位三十许的美妇人,向着那文士禀报道:“众客已至,还依金谷旧例,各有二美人劝酒。门外剑手已备,若举座不欢者,斩美人以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