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玄妙子即将享用以人命与鲜血烹制的丑恶飨宴时候,才会露出的老饕一般的神情。
但是吴钧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不到的少女脸上现同样的表情。
那股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脸上的表情,甚至让少女那看起来颇具异国风情的美貌都随之而扭曲丑恶起来。
作为四平枪门的掌门人,吴钧晖一只手伸向背后去握住了梨花枪,目光却是从狄长老死不瞑目的级上移开,双眼紧紧盯着这个不知其来历的女人:“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做什么?”似乎被吴钧晖这个问题逗乐了一般,红眼的女屠夫娇笑着,用自己手中的短刺轻轻描摹着丰润而优美的唇形:“这都看不出来吗?这个地方的男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无趣和迟钝哪?小克莱自然是在这个地方寻找能够消磨时间的乐趣啊。或者说,你们能够给与小克莱这漫长又无趣的旅行,一点点饭后甜点一样的乐趣吗?”
就在这几句话之间,落在后面的四平枪弟子们却已经追赶了上来,然而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狄长老断头的尸身。
“长老!”
“这妖女、这妖女杀了狄长老!”
随着几个四平枪门弟子的大呼小叫,随即便是一杆杆梨花枪自背上解下,枪花抖动间,就将红眼的女屠夫围在了当中。
可是吴钧晖这个时候,反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猛地喝了一声:“都他娘的闭嘴!”
一声断喝,病虎积威犹在,四平枪门的弟子们霎时都将喊声都压进了嗓子眼里。只有吴钧晖的声音还在林间小道上响起:“朋友,如果你要找乐子,不妨与吴某合作,身为四平枪门的掌门人,吴某自有门路,哪怕你每日里都以活剥人皮为乐,吴某也有法子满足你——”
或许是因为和邪道高手们打惯了交道的缘故,吴钧晖面对着这个带着扭曲笑容的女人,却是要比他看见那些示众级的时候要镇定得多。
对吴钧晖的话,红眼的女屠夫歪了歪头,似乎很有兴趣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吴钧晖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些四平枪门弟子,尤其是那几个狄长老亲传的弟子,声音不由得更镇定了些,也诚恳了些:“不过是杀人取乐而已,吴某门下弟子,朋友你看中哪个,便取了哪一个命去,四平枪门家大业大,这点损失也不算什么。”
这番话说出来,不但四平枪门弟子纷纷色变,更让对方稍微讶异了些许:“真是个看不透的家伙,居然是这样无趣的反应——不过,也好!”
话音未落,红眼屠夫如箭一般猛地弹射出去,在眼花缭乱的银芒闪动间,两名四平枪门弟子随即被一击刺中胸口,连喊都来不及喊,就这样带着喷出如泉的血液,仰天便倒。
也就在红眼屠夫将短刺送入两个弟子胸口的瞬间,吴钧晖暴喝出声,身后用布裹起的一杆梨花枪猛地脱出。
左手提枪,右手提布,吴钧晖左手枪出,枪锋直挑如线,右手那一匹布如长虹垂天,直卷上对手右臂!
右手被布匹卷住,红眼的女屠夫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只有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小花招吗?小克莱——大——失——望!”
话语间,再也不掩饰失望之意的女屠夫,猛地将身一低,却是将手中短刺收回到腰间,随即却从腰间摸出了一支满是尖钉的钢锤,就这么向前猛打出去!
梨花枪刺中了女屠夫的胸口,枪尖却是出一声撞在铁板上的脆响,随即那一柄钢锤反手而进,正落在吴钧晖的头顶,顿时带起一片血沫、脑浆与破碎的骨渣!
而伴随着极有节奏的一下下的钢锤砸落头颅的声音,林间小径上只有一个欲求不满的女屠夫的尖叫声不断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脆弱,这样不经折磨!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迎神出巡变成了神前问案,说起来,这样的大事本应该李瑞麟出面,便是李大同知不在,也该是乡绅当中推举出一位最年高德劭的举人老爷,而不该是魏野这个过路的道士做主。⊥燃文小說,
但是这主魏野偏偏就做了,而且做得理所应当、当仁不让。
不但围拢上来的一班乡绅们不以为怪,就是一直代李大同知视事的顾老夫子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而在英雄楼的二层包间里,四平枪门之主“分海枪”吴钧晖却是神色木然地盯着那两个跪在魏野面前的可怜虫。
甄香璞不用说,这婬贼注定逃不过一个死字,至于是痛痛快快地一刀砍了脑袋,还是碎割零切的鱼鳞剐,那都已经由不得他作主。
而一旁跪在地上,如小鸡啄米一般磕头讨饶的任天蓬,从今后也只能交出庄主之位、安心养老,再不要想在江湖上有个好名声了。
虽然将养了数日,然而吴钧晖的脸到如今还是青白青白的,眼皮浮肿,眼眶乌,怎么看都像是缠绵病榻的重病号。
但是这位四平枪门之主的双眼,却是比往日都要格外有神些,他猛地阖上窗户,一拍桌子:“道海宗源要开山,要立派,都随他,只是这佛山镇却是不能再待下去了!狄长老,传令下去,大伙收拾行李,这就回去!”
与吴钧晖对坐的狄长老深知四平枪门这些年里,勾结岭南各路邪道中人,也没少沾染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而似这样身上沾了龌龊之事的武林人,确实也不该再留在佛山——道海宗源字号才刚打出来,却在武林道上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雄踞广东的五虎派,说灭就灭了。
岭南邪道转眼之间,就给杀了个鸡犬不留。
如今就连甄香璞这样早就遁迹江湖、隐姓埋名的采花大盗,也被重新挖了出来。
那几十个成名人物的级,几十个灰飞烟灭的山寨,连着今日里的举动,全是道海宗源在向岭南武林立威,而四平枪门要再不走,只会变成下一只用来吓猴的鸡!
像四平枪门这样的二流门派,掌门人武艺或许不成,但是江湖眼力却未必然差了。
匆匆将几块碎银子丢到英雄楼柜上,以吴钧晖为,四平枪门上上下下十几号人,匆匆忙忙地就出了佛山镇,也不走大路,却是抄小路向着自家门派所在匆匆而去。
四平枪门下,除了几个吴钧晖的心腹弟子,大家都不晓得掌门人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先是痰气上冲晕倒在大街上,现在又是这样火烧屁股一般急匆匆朝回赶。只是人人见着吴钧晖那张毫无笑意、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的脸,有什么话也只敢咽进肚里。
吴钧晖走在队伍最前面,只是背着自己那一杆梨花枪,头也不回,只是朝着前面赶路。
这条小道崎岖在山间,两旁野林子极密,偏西的日头那一点余晖经过了层层叠叠的枝叶拦阻,落到地上便不剩多少,反而阴森森的,仿佛林间潜伏着什么怪物,让四平枪门的弟子们不自觉地心里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吴钧晖没有在意这些小事,只是随着他的脚步朝前迈出,光线一步步地变得黯淡,这样的时候,这样的路上,总有一些早该被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就这么不期然地浮现上来。
这样一步步走入昏暗无光的世界中,对吴钧晖而言,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甚至在黑暗中他的步子走得更稳,更快。
在过去许多年里,他便是这样走在那些邪道高手的秘道间,而他的身后则是新买下的女孩——有时也有男孩——就这样一步步地朝着那些不见天日的魔窟而去。
而最后离开的,只有吴钧晖一个人。
这种经历并不让吴钧晖感到愉快,但是他也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感想,只是像刚得了孩子的父母,总要拜一拜痘疹娘娘一样,是一种例行的仪式。
至于那些魔窟中传出的哭喊与哀鸣,也大概与庙宇里时时响动的钟磬,没有太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