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7)

金枝与恶狼 遗珠 2086 字 2022-09-10

二人的争执声自身后传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除却祝酒,都不再喝了?”

“这是宫宴,多喝些又如何?就连今日,你也要管着我吗?”

“我管着你?我若不管你,你早就不知烂在这上京城的哪条街里了!”

李含章的步伐稍一停顿。

她回头,向二人的方向再看一眼。

只见柔嘉头颅半抬、好似仰望,神情却愤懑而冷冽,瘦弱的身子绷得像一柄尖而小的短刃,却只露出被磋磨后的钝面。

李含章忽然心绪难言。

一同长大的皇室金枝,为何会落得这番田地?

她曾经对柔嘉印象不错——不大点的小皇妹,容貌清秀、肌肤白净,看上去腼腼腆腆、不声不响,应是极好相与的性子。

那时候,她尚比如今活泼,常与柔嘉结伴而行、为人辅导课业。

于她而言,柔嘉是她的朋友。

曾经的朋友。

二人的情分,在太华仗势欺人、柔嘉袖手旁观时,就走向了终点。

李含章至今依然记得,当她被太华推倒在地、疼得泪花直冒时,柔嘉站在众公主身后,只在人群中隐匿身形,独独露出一双望向她的眼睛。

一双望向她的、格外凉薄的眼睛。

令她如入冰窟,也是压垮她的稻草之一。

从始至终,柔嘉有对她真心相待过吗?

李含章并不清楚。

柔嘉与驸马的争执,与她何干?

那本是二人之间的家事,况且,柔嘉已不再是她的友人。

她是要走的——还要去找梁铮。

可莫名地,她足下好似生根,脚步纹丝不动。

又是一句唾骂,迎着晚风飘落耳际:

“你若有梁铮的半点出息,我还至于在这里跟着你受罪吗?”

“啪!”

巴掌声紧随其后。

格外响亮,宛如惊雷,将这深沉的夜揭开一角,令李含章猝然回首。

柔嘉身躯歪斜,捂着左脸,神情木楞,被前方高如泰山的的男子压落一片黑影。

“那你为何不嫁他?!”驸马借着酒意,破口大骂。

转瞬之间,柔弱的纤影横开双臂,挡在了柔嘉面前。

李含章的身体比意识先行,回过神来时,已叱出一声怒骂:

“掌掴长公主,好大的狗胆!岂是当我燕宫无人?!”

“长公主?”驸马醉醺醺道,“长公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上京城的长公主多如牛毛,谁也不比谁抢手!”

“让老子来好好看看——你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东西,敢对老子的事指手画脚?”

他凑近几寸,眯着眼,将面前人瞧清楚了,才歪嘴一笑。

“哦,是你啊,玉清。你倒是……比李善容有些姿色。”

男人直起身,懒怠地打了个酒嗝,引得李含章蹙起眉头、抻了抻护住柔嘉的手臂。

“不过,你和北府军的野狗成了亲,就敢跑到老子头上来闹了?”

李含章的眉头愈发拧紧。

她身躯发颤,既是因怒火,又是因悸怕。

“你骂谁是狗?”她强行按下恐惧与厌恶,厉声呵斥道,“你胆敢再骂一次?”

话音刚落,李含章细腕一痛。

男人骇然靠近,五指钳往她腕上,硬生生将她扯到身前——二人力量之悬殊,竟令此等举止轻易到如扫落叶、如饮西风。

令人作呕的酒气逼仄面前,骨肉疼痛如裂。

李含章仍不甘示弱,咬紧牙关,怒瞪着面前酒醉的驸马。

“还看?”男人的醉色愈发阴鸷,“你的狗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老子不光敢骂,还敢连你一起打!”

下一刻,他手臂高昂,眼看就要劈下一掌。

李含章下意识蜷起肩膀,闭紧双眼。

烈风如刀。

似有一簇离弦的利箭,穿过她耳侧,骤卷而来。

熟悉的皂荚香淡淡萦绕。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咚!”

唯有重物落地。

李含章怯怯不安,慢慢地睁开双眼。

月下,光影错落。

像恶鬼挥镰。

白光被撕裂,夜被撕裂,倒影被撕裂,平静也被撕裂。

裂痕里布满冰棱。

还有,沾了血的剑锋。

梁铮将男人的手臂拧至身后,一足抵上背脊,将其狠狠踩踏地面。

他在笑。

张扬,明烈。

桀骜,狂戾。

他靴下发力,半俯腰身,向男人凑去。

“她的狗来了。”

他眉宇之间,满是骇人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