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抬高一瞬,很快又低下。
可李含章看见了。
妇人眼中的那抹哀恸,好像秋时第一缕相接的青黄,见叶落便知岁之将暮。
心中的推测成了真。
她嗫嚅双唇,萌生退意。
是她说得太过分了吗?
向着面前人,刀一样地刺过去。
她不知此前内情,就如此出言,当真合适吗?
李含章无暇细想。
她微颤的双眸很快坚定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是梁铮的生母,是将梁铮抛弃于襁褓、年年相见却不相认、甚至在梁铮被绑上山寨时依然不施援手的女子。
她曾亲身承受过血亲带来的伤害。
父母的冷漠宛如万千利器,将她刺得遍体鳞伤、涓涓淌血。
可梁铮的痛楚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除了她,又有谁知晓他曾经的痛苦?
至少梁铮的母亲应当知晓。
所以,她绝不能在这里退缩。
平南王妃没有出声。
在她缄口不言的间隙,李含章观察着、打量着。
又一次,她看见平南王妃扬起唇角,却并未从中发现任何欣喜,只与无奈而苦涩的神情撞个满怀,叫浑身的筋骨都震颤发痛。
于是,李含章也煎熬着、焦灼着,她的真心如在油里过、冰里走。
“为什么?”
她忍不住发问,每说一字,都心如刀割。
“你若如此在意他,为何见死不救?”
她按捺颤抖、压着哽咽,滚烫的泪在眼眶中灼灼地翻涌。
“他被山匪掳走、传信物于王府,为何无人救他、为何仍不相认?”
为何让年少的梁铮经受如此?
为何放任旁人摧他的心神、折他的傲骨?
“他差点就被毁了!”
迎着李含章的泪光,平南王妃的脸上满是错愕。
“山、山匪?”她茫然又惊讶,像被这一番逼问打得措手不及,“那、那是……”
李含章的心房顿时紧缩。
她也异常愕然:“你不知道这事?!”
正僵持时,男人高挺的身影在二人的余光中一晃而过。
是梁铮——他独身一人,穿过殿侧的门洞,向着小花园走去。
李含章踌躇不决:不知是该去追寻梁铮,还是该留在原地、继续与平南王妃详谈。
“殿下且去寻他吧。”平南王妃先声道。
她已收起方才的悲色,又恢复至原先温淑娴雅的模样。
“只求殿下相信,妾身心有苦衷。”
“此间内情,恳请殿下改日再听妾身细说。”
-
别过平南王妃,李含章匆匆追入花园。
岂料小花园内未燃灯火,路途昏黑,只可借月光前行。
她本就担忧梁铮,又自平南王妃处发觉事情有异,一时心乱如麻、步履匆匆,竟在半途中磕绊一跤,幸好于慌乱之中扶住树干,才没有摔倒在地。
再抬头时,梁铮已了无踪迹。
只余掌心疼痛,如针如刺,应是蹭破了皮。
李含章懊恼不已。
因要出席家宴,她时常会出入千秋殿,但她从不曾来过千秋殿侧的小花园,对这里的地形与路径可谓全不熟悉。
她也不敢大声呼喊梁铮的名字。
如是梁铮情绪不好、在躲避交际,她一唤,旁人就都知道他在这小花园里了。
李含章对当前的状况束手无策。
她站在花园小径中,仰头看月,似被那冷白的光刺得鼻酸,莫名泛出泪来。
为何会感到委屈?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突如其来的情绪压迫着她,闷堵在胸腔,令她越发难受。
她好想他。
所有的思念在血液里滚动翻流。
此刻,她比从前的每一刻,都要想他。
前方隐有人声传来。
像是男子的声音,埋在她的抽噎中,叫她听不真切。
那会是梁铮吗?
李含章吸吸鼻子,用手背将泪抹去。
她垂下头,借着月辉,循着人声的方向走过去。
距离声源越来越近。
李含章看见,不远处的一丛灌木边,立着一壮一瘦两道人影。
是柔嘉与另一名男子。
清辉映照下,柔嘉身影瘦小,柳眉凝着愁怨;而男子人高马大,手持酒盏,站在柔嘉身前,双颊酡红、眼眯如缝,好像半醉半醒。
李含章曾与这男子打过照面,知他是柔嘉的驸马。
她是来寻梁铮的,见梁铮不在,扭头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