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月白想再看一眼小鸾穿的旗袍,碍于碧微,眼珠只是朝小鸾走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就归了位。林月白和苏碧微同样都是接受的新思想,碧微就是完完全全的洋装控,而月白,作为一个生长在传统家庭的男人,内心深处却是相反的旧式审美。
人本性就是如此,表面一套,心里一套。
礼拜天是小鸾給南京路的为衣坊送绣品的日子,走在街上,今日却感觉异样,时不时的蹿出来几个西裤白衫,蓝衣黑裙的男女学生,手里捏着一打一打的纸。到了百老汇路,才发现有更大的阵势。几百上千的学生在街上游行,举着大大的红色横幅,喊着口号。小鸾很少出门,也不识得什么人,外面的新闻向来是不接触的。直到为衣坊的门口,她也就听到了“领土”,“抗日”,“救国”,“中华”这几个词。
为衣坊的老板娘透过纱窗见小鸾在门口,忙把她拉到店里。“了不得,今天你也敢出门,真是大了胆子。”
小鸾刚想问,老板娘继续说,“这些学生真真不要命了,这虽是公共租界,但虹口住了许多的日本侨民,日本的海军陆战大楼就在那边,马上日本兵就来了。”说着接过小鸾绣好的衣裳,不住的点头,“这绣工,全上海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小鸾呀,你可不能跟着这群学生耍,这虹口到处都是日本兵,修筑各种工事,在这里游行简直就是往枪口上撞。外面这些学生,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的,在日本人的地盘宣传抗日。”
这为衣坊的老板娘姓沈,大家都叫她沈老板,见过不少大世面。性格豪爽,快言快语,干练的很,堪称生意场上的女中豪杰。小鸾有时也觉得挺奇怪,这么能干的人,新女性的典范,却一直没见过她的丈夫,她这是想多了,长辈的私事还是不要乱过问的好。
小鸾拿給沈老板一块大衣呢绣的样品,用线是加重了的,有了层次少了些精致感。沈老板看了,拿給她一块印花呢,“你再琢磨琢磨,现才初夏,不急。”小鸾也对自己的绣品不太满意,在想怎么改进绣法。“赶紧回家,别在路上逛悠。”沈老板对她说,小鸾点点头。
这时,门口铃铛声响起,来了顾客。一个身着粉白樱花图案旗袍的时髦女子,撑着一把小巧的油纸伞,还未走近柜台,开朗的笑声袭来,“沈老板,我还要再做一件,上次袖口的马蹄花绣真是美极了…”
小鸾收好印花呢,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再望这位顾客一眼,不禁啧啧舌,心里感叹着,她好美,曲线形的身材没有辜负这上好的面料和为衣坊的顶级做工。
沈老板见来了熟客,“美子夫人,你中意的马蹄花就是刚才这小姑娘绣的。”
美子好奇得赶忙扭头,正对上小鸾的视线,礼节性地微笑着,两个陌生女人就这样认识了。
回家的路上,路过百老汇路,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点像她姐,碧微。小鸾好奇,追了过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竟不知不觉闯入了学生游行的队伍。她那长到脚踝的灰格子旗袍,显得格外扎眼。看到各种样式的学生装,听见嗒嗒不断的皮鞋声,仿佛是无数个苏碧微和林月白在她周围转圈,让她感到眩晕。
她闭上眼睛,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知过去多久,果真寂静了下来。她睁开眼,往周围看去,整条街就像被清空一般,只留她一个。她猛的站起来,转过身,一个比月白还好看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离她耸起的胸口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鹰隼样的冷峻之气渗入她乌黑的眼珠。
她就那样看着他的眼,一点都不害怕。和第一见到林月白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林月白是年轻的男学生,一半忧郁一半阳光,而他,是个男人,脸庞不会那么白皙,居高临下的气势融入了阳刚男人的稳重。她见林月白内心是唯唯诺诺,规规矩矩的窃喜。而这个人,就只看了脸,小鸾的内心就勇敢成熟了起来,觉得自己瞬间成长为一个女人,完全忽视了他的一身军装,更加忽略了他头顶上那棕黄色的日本军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