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倒春寒,明明日头当空,寒气仍不依不饶地往骨头里钻。
棠梨宫院角,朵朵黄梅迎风柔柔地颤。花下,韶乐高举一碗汤,杵在那瑟瑟地抖。
瓷白小脸叫冷风剐出两团红晕,杏眼横波,鸦羽色浓睫似被寒意定住,怯生生打颤,半晌才终于能眨一下。
宫人们自廊下络绎经过,瞧见也只当没瞧见。毕竟这已不算稀奇,韶乐每日都会在树下罚站,为各种严重理由。
前日是因为七姐姐嫌她熬的汤太咸,昨日是嫌汤太淡,而今日……她嫌汤不咸不淡没什么觉头。
是了,韶乐熬的汤,再好喝也只能是又咸又淡又没觉头。
荣贵妃罚她举碗思过。她思来思去,也只思出一道过错:投错娘胎,没从荣贵妃肚里头出来,而七姐姐投对了。
日头又拔高了些,却还是在诓人,照在身上半点热乎气儿也没。
韶乐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站了多久,枝头已飘下第十一朵黄梅,巡逻的侍卫也换过两拨,连当值的太监都喝上了热粥,只有她还抖着僵麻的腿“坚守岗位”。
肚里灌满冷风,算是帮她挺过了最饿的劲儿,再坚持一会子,等四肢都彻底冻到没知觉的时候,就好捱了。
嗯,她很有经验。
几个洒扫宫人拢起苕帚咬耳朵,一面刻意不看她,一面又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没个厉害的娘撑腰,托生成公主又如何?也享不了公主的命。”
韶乐假装没听见,使劲盯着梅瓣上的积雪看,默念: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两只青蛙两张嘴……等她数迷糊的时候,她们应该就都散了吧。
不想肚子先咕噜叫出声,把她们全给逗乐。
韶乐小脸红透,眼底的委屈再支持不住,顺着脸颊噼里啪啦砸下。
打从娘胎落地起,她就被扣上“不祥”的帽子,快马加鞭送去城外白云庵寄养。说什么,借佛光洗净她身上的邪祟。
这一洗,就是十五年。
都说回宫就能享福,挨罚也算享福?她一点也不喜欢皇宫,也不想当什么公主,她想回庵子,想窝在师太怀里取暖,听她讲孙悟空打妖精的故事。
这世上哪儿都没白云庵好!
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也叫他人看个完全。
“韶乐回宫多久了?”太后笼手立在月洞门前,一身正蓝交领祥云纹样宫装,面容虽显老态,一双眼却精光湛湛,衬上鬓间凤钗,不怒自威。
“回太后娘娘的话,九公主回宫已一月有余。”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答。
“一直养在棠梨宫?”
他殷情道:“是,皇上领来后,就一直养在贵妃娘娘身边。大家伙都夸九公主孝顺,时常倒腾些新鲜玩意儿给娘娘解馋,还不许奴才们帮忙。娘娘心疼不让她干,她还跟娘娘着急呢,说什么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太后似笑非笑:“只怕,这孝顺由不得她吧。”
小太监立时噤声。
“皇上可有来看过?”
“皇上自然是常来的,就算来不了也会遣人送些稀罕宝贝过来,唉哟喂那些宝贝呀,真真……”
一道眼风扫来,他猛一哆嗦,抖着嘴唇立即改口:“皇上是来、是来……来瞧七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