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恭坊在清化坊之东邻,只一街之隔,坊内半数都是马家的产业,其中一座最大的宅子便是马老镖头所居。如今马老镖头年事已高,镖局的诸般事宜都已交由马世杰打理,自己在老宅中颐养天年。
自十几年前老树开花得了个千金,马老镖头便每日陪女儿玩耍,待女儿长到七岁,便请了琴师、画师、棋师等轮流教受女儿才艺,如今女儿马世灵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前来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每日少说也要来上七八家。每每想到此事,马老镖头遍布皱纹的老脸上就乐开了花,只想为女儿挑上个才貌俱全,家财万贯的如意郎君。
谁知数日前飞来横祸,有个自称是‘神宵门徒’的道士来了封信,信中言辞极为无耻,说道听闻马家有一千金,才貌俱全,希望马老镖头将千金盛装打扮,于某日夜间献给道士,与道士共修阴阳秘术,同赴宇宙极乐之境。
老镖头马铮矗行走江湖近五十载,江湖掌故极为捻熟,自然知道这神宵门是何方神圣。听说神宵门掌门一身神功通天彻地,三十年前便已一人之力,挑了盛极一时的梅山教,梅山教一教主三长老八护法十九神梅使者,一夕之间便被神宵门掌门屠戮殆尽。可说是当年武林中最为震惊的大事。
后来听说此人广收门徒,三十年间,已将神宵门壮大到不可思议之地步,如今官家身边也尽是神宵门徒,而来信的道士虽说是江湖上下三滥之徒,他的师父‘无尽真人’郭天信却是神宵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深得神宵门掌门真传,武功已至江湖一流境界。马铮矗深知自己吃镖局饭的,凭的不过是人脉交情,若论武功,在江湖上不过只是二流。虎威镖局虽然分局开遍大江南北,四京之中已无抗手,但如今神宵门徒皆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声威赫赫连朝中要员见之也要客客气气,奈何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如与他们相斗?
幸亏有个老友前几日来府上做客,听说了这事情,当下便揽了下来。虽说常慧与那妖道大战一场,下落不明,但那妖道也是生死未知,如此以来女儿的清白算是暂时保住了。老友的性命比之女儿的清白,马铮矗却是更加看重女儿。怕只怕妖道并未死于常慧之手,反过来更变本加厉,折辱女儿。这几日来,马铮矗已派出十几个探子,探听二人下落,只是二人行踪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头绪。
当马世杰带领庚石闻负山来到马宅中时,马铮矗正在呆立院中,两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马世杰走到父亲身侧,躬身低声道:“爹爹!儿有要事禀报!”马铮矗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转过身来。
庚石只见马铮矗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穿一件腰身宽大的缎袍,上唇微髭,精神健旺,头上微见花白,身高虽不过六尺,但目光炯炯,凛然有威。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气派风度。马铮矗转过身来,瞟了一眼庚石二人,却并未理睬,径自对马世杰说道:“我儿不在镖局中照顾生意,却来打扰老夫,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为之事吗?”声音低沉雄劲,颇有威严。
马世杰附耳对父亲嘀咕一番,又躬身站在一侧。马铮矗听完后直直盯着庚石二人,目光中尽显威严,半晌才开口道:“小兄弟真的是德通的孙儿,骆鸿曦贤侄的儿子?非是老夫不信,只是江湖险恶,小兄弟需拿出凭证来。”
同样是不信,只不过此话自马铮矗口中说来,与马世杰及镖局门口那家丁口中说来,自有一番不同,庚石只觉马铮矗话虽刺耳直白,言语口气却比之他人,多了些慈祥威严,少了几分欺凌势利。于是从怀中取出那颗‘月照悬黎’,递到马铮矗面前,躬身道:“马老镖头与先祖父相交多年,晚辈自幼便听家父屡屡提起,对老镖头的风度素来敬仰。此物乃骆家家传之物,老镖头想来不会陌生,以此为凭,不知能否证明晚辈身份?”
马铮矗并未接过珠子,只盯着瞧了片刻,然后道:“此夜明珠通体紫光,乃世间夜明珠中之异数,便是能工巧匠亦不能仿造出赝品来,这珠子确是骆家代代相传的真品无疑。不过小兄弟还需回答老夫几个问题,答得上来才算是货真价实的骆家子孙。”
庚石朗声道:“真金不怕火来炼,马老镖头尽管提问好了!”
马铮矗问道:“德通祖籍何处?他到汴京谋生之前,做的是何种营生?在汴京立业三十载,又先后做过哪些营生?令祖与老夫又是在何时何地结识?”
庚石身为货真价实的骆家儿郎,祖父的事迹自然自幼听爹爹讲了无数次,于是张口答道:“先祖父德通公,祖籍汜水镇出六里,定居汴京后花重金买了汴京户籍,此事暗中操作从无一人怀疑。先祖父到汴京谋生之前,做的是没本钱买卖,是淮南西路齐云山疯虎寨的三当家。后厌倦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才到汴京做买卖,先是做皮货生意,后与人合开了间名为‘天上人家’的瓦舍,再后来做珠宝生意,从西域商人处收了这颗夜明珠。”
见庚石不再回答,马世杰冷笑道:“小兄弟尚有一问题不曾回答,怕不是冒充的吧?”
马铮矗接道:“世杰,莫扰了小兄弟思路。”
庚石如实答道:“家父并未说过先祖父是如何与马老镖头结识的,这个问题请恕晚辈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