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阿姨似乎明白了什么,说要带女儿去洗澡,没等小妹吃完碗里的饭,便牵着她走了。
司徒先生虽然不习惯和他们一家三口待在一起,但他更不情愿单独面对父亲,因为父亲绝想不出什么好事来跟他商量。他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来。
“学习怎么样了?”父亲问道。
“哦,学习,快结束了。”司徒先生早忘了这事儿,只是冥冥中感觉到了这一点。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找个工作嘛,”司徒先生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好像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似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活的。”
“家里……公司出了状况,经济不景气,”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愿意回来帮忙吗?”
“我又没学过经济学,能帮上什么忙呢?……对了,爷爷怎么样了?”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提醒父亲。
“唔……老样子,老是说头痛。”父亲晃了晃脑袋说,好像自己的脑袋也有毛病似的。
“那你为什么说……”
“没那么严重……”父亲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便打断了他,“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医生都拿他没办法……再说,你回来看看他,又有什么不妥呢?”
司徒先生想了想,觉得此话倒有几分理,而且事已至此,他也没再多心思去捣毁父亲的阴谋了。
“而且,我有些事情和你商量……”
“哦,商量什么呢?”
“我想让你回来继承家业,虽然现在公司状况不大好,但瘦死的骆驼总要比马大,比你在外面找无论什么工作都强得多……”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司徒先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父亲说。
“为什么不可能?你应该理智点,这关系到你的前途……”
“我一直都很理智,你是见识过的。”司徒先生用戏谑的口吻说。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父亲高兴地说,似乎为儿子继承了他聪明的基因感到愉快。“我相信你有能力管理好一家企业,你需要的是实践的锻炼,将来才能成为优秀的企业家,成为一个有社会价值的人,成为……”
“可我没有那些荒唐的愿望。”他打断了父亲那一连串的“成为”,又一次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什么叫没有那些愿望?什么叫荒唐的愿望?”父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没错,我确实渴望自己扬名立万,挣更多的钱,可是……难道我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吗?你知道公司创造了多少价值、养活了多少员工吗?什么叫没有那些的愿望?什么叫荒唐的愿望?如果人活着只为一己私愿,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父亲没好意思提起“养家糊口”之类的事情,司徒先生或多或少感到有些欣慰,不过总得来说,他还是觉得可笑的成分更多。
“啊呀,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嘛,”他强忍着笑意说,“又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像你那样优秀的企业家。有人当上总统,必然有人要当公民,要是人人称王,那谁来耕田种地呀?你有能耐把清澈的河水搅浑,淘出河沙里的金子,你有本事去那些待开发的地方,盖些谁也不敢住的房子,你有手腕……”
“简直荒谬!”父亲似乎真的生气了,差点儿拍了下桌子,“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多么幼稚的道德说教!……等你坐到我的位置,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道德……”
“哦,天真?”司徒先生惊疑地重复道,“不,我一点儿也不天真,你是知道的……谢天谢地!我才不会坐到你那个可悲的位置上呢。如果真正的道德就是你的所作所为,只恐怕,谁也不再关心道德,谁也不再需要道德了……”
父亲听到“可悲”一词,竟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他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怒气,喝了一口温热的鸡汤。
“你早晚会明白的。”他说。
“那晚些时候再说吧。”
父亲又被逆子的话哽住,像是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
“你是我的儿子,”他沉吟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或者说,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公司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面临破产……你满意了吗?”
司徒先生听到“儿子”之类的称谓,本想把心里多年的怨气全部泼撒到父亲头上,可看到父亲屈服的样子,竟使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很想鼓励父亲,让他乐观、振作些,便打了个呵欠,微笑着说:
“哦,对了,你不是人大代表吗?怎么会沦落到濒临破产的地步呢?难不成,让他们给辞退了?”他想起那个老门卫,便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我觉得,破产也没什么关系,你拥有的已经足够了,人应该懂得知足,知足才能够快乐嘛。”
父亲深知自己说得过于夸张了,即便听到此番嘲弄的话,也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他想再说点什么来挽回局面,可他刚要开口,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出于礼貌,司徒先生瞧了父亲一眼,表明自己要接个电话,父亲宽容地点了点头。不管是谁打来的电话,司徒先生都决定感谢那人的全家老小,祖宗十八代。他走到客厅,接通电话,听出对方是杂货店的那个收银姑娘,内心更是无比激动了。他没怎么多想,便把自己的内心的亢奋用语言传达给了那位姑娘,又表明他很想立即和她见面的心情。
“今晚……现在吗?”她问。
“嗯,最好是现在,我明天要到乡下。”他没有说谎。
“可我今晚十二点还要加班……要清点到货的商品。”她补充道。
司徒先生瞧了一眼碗柜似的大摆钟,认为时间是充裕的,便说没什么关系,绝不会妨碍她的工作。随后,他又一次表达了迫不及待要见她的热情。她同意了。司徒先生把约会地点定在他家楼下,因为很多情侣都喜欢沿着风光绮丽的滨江大道散步,同时也为了自己便宜。
“女朋友吗?”他回到椅子上,父亲问道。
司徒先生愉快地“嗯”了一声。
“本地人吗?如果现在方便的话,可以让她上家里来吃个饭。”父亲看了一眼依然丰盛的晚餐,像个父亲似的说道。
“啊,还没到那个阶段呢……我出去一趟……哦,今晚不回来了。”他说着站起身来,离开了餐桌。他很想洗个澡再去见她,后来决定去酒店再洗。
“培培,千万不要辜负人家姑娘……”父亲在他背后喊了声。
“哎哟,他在说什么呀?”司徒先生在下楼的时候,心里想着,“他为什么要说辜负不辜负的话呀?他怎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啊?关键是,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好像我会听他的话似的!”
杂货店姑娘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约会地点,司徒先生倒想多吃点儿父亲做的饭菜,但他更想抽支烟,才决定提前出门——他倒不是不好意思当着父亲的面抽烟,而是不想跟父亲继续讨论公司的问题;而且,父亲大概已经戒烟了,家里连个烟灰缸也没有。司徒先生点燃香烟,有滋有味地抽起来。天气又阴又冷,相当适合抽烟,烟雾使得冰冷的空气充满了人情味。
他还没有抽完一支烟,杂货店的姑娘已经到达了。她躲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自己则跑到他的右边,让司徒先生像傻子似的转了几圈。因为这个玩笑,司徒先生更喜欢她了,或者说,不单是喜欢她的身体了。她换了身衣服,还认真地化了妆。尽管认真打扮没有使她变得更好看些,但司徒先生还是为此深受感动。
“司徒先生,你真名叫司徒先生吗?”她好奇而又快活地问。
“不……不是的,我……”他结结巴巴地答道。
“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自己名字的话,我叫……”
“我已经知道了,”他打断姑娘说,“我在你的工牌上看到的。”
“哦?叫我吧……很高兴认识你。”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这名字很适合你……”
司徒先生握住了的手。她故意似的紧握了一下,以致使他对她充满了。他很想向她表明来意,直接带她去酒店,可他认为这样实在太粗鲁了,不符合他一贯的绅士风度。于是,他们像其他恋人一样,沿着滨江大道散步。他看了看手表,决定走到前面两百米远的那家酒店,再跟她说。
“这里发生什么事啦?”司徒先生看见大道上遍地是垃圾,几处警灯在慌乱地闪烁,便问。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刚才发生的事情。”
“灯光秀和烟火表演吗?我倒是看了一会儿。”
“不,我说的是刚才发生的踩踏事件,死了好些人呢……难道你不看新闻吗?我还奇怪你为什么约我来这……”
“踩死人了吗?”司徒先生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语道,他想起烟花绽放时人潮拥挤的画面,“真的发生骚乱了吗?不是狂欢,而是好些人的死亡吗?踩死人了……”
“你怎么啦?”
“没什么……,”他突然回过神来说,“你愿意和我睡觉吗?恕我冒昧,现在,对,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去那家酒店吧。”他指着前面那家灯火辉煌的酒店说,“……对不起,我绝没有侮辱、轻薄你的意思,我约你来,目的全在于此。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想了解我的话。我本想走到酒店门口再和你商量的,可我现在不想这样了?”大概是同情心泛滥吧,他竟为自己的肉欲感到羞愧。
“不想怎样?”看着她说。
“不想……不,请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想把自己猥琐的想法告诉你,我突然想做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人……请你原谅,我给你留下联系方式,仅仅是为了和你睡觉……请恕我直言。”
“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冷冷地重复道,“那么,我该同意你,还是拒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