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那个愚蠢的国家居然没有死刑……”画着假胸的姑娘愤怒地说。不过她的愤怒有些装腔作势,当她发现自己说得过于义正言辞,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快!往这里投上一票,就能把那个混蛋处以死刑了,如果这个网站可靠的话……”她指着一个网页偷偷摸摸地对挺着胸脯的姑娘说,好像真正的凶手在谋划一起杀人案似的。
“小树苗先生,你知道现在执行死刑都是怎么干的吗?”司徒先生问郁树,“我是说,他们是怎么把那些活生生的混蛋给活生生地弄死的?”
“现在吗?唔,我不知道……倒是在电影里见识过砍脑袋,枪毙……”郁树也在留心她们的谈话,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没有什么概念。
“不,现在执行死刑的人,通常是些白衣天使——我不是说照顾病人的护士,而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司徒先生解释道,“尽管救死扶伤是医生的使命,可他们还是发明了让人猝死的药物,又不遗余力地把这类药物注射到别人的静脉里,让一个活生生的健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命呜呼!”
“哦!看来人类社会已经进步不少啦!”郁树感叹道,“比斩首示众人要人道得多嘛!我在历史书里看过,以前好像是这么干的:先像遛狗似的拉着罪犯大街小巷串门子,然后让他跪在中央广场高台上,当着妇女儿童、男女老少的面,咔嚓一声,便把人的脑袋齐脖子砍下来了。据说,生命也像脑袋的滚动一样具有惯性,人不会马上死去,身体会抽搐一阵,能眨巴十几下眼睛。热腾腾的鲜血会从切口喷溅出来,有时像撒尿似的尿出来,有时则像喷泉似的喷洒到观众脸上。此外,砍下来的头颅还会放在城门或者什么显眼的地方展览,以便叫那些刁民长点记性,或者说熟悉一下流程,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是慌乱的年头嘛!说句不合适的梦话也要遭砍头的,我听说,有个古罗马人做了个弑君梦,便算是犯了弑君罪,给人千刀万剐了。说来也怪,那些旁观者非但不感到恶心,反倒顶喜欢看杀头表演呢!我在想啊,砍头表演要是延续到今天,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广场演出,哪怕要收取门票,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参观,去鼓掌喝彩,去的呐喊助威的……你说呢?”
“才不会呢,人们会感到腻烦的。要是你想观赏当今世界的死刑表演,不妨到相关部门申请个执行死刑的工作……你不是欠着政府一笔款子吗?岂不正好?我猜想,那大概是个相当清闲的工作,几乎是闭着眼睛摁个什么按钮之类的,或是像医生给病人打了一针,便可轻轻松松地把坏蛋送上西天了。断头台的改良,会弄得杀人不像杀人,好像你未曾杀人似的,你只是不小心触摸了什么按钮,只是给病人治病罢了。当然啦,干一行,要爱一行啊!行行出状元嘛!你一定可以成为出类拔萃的刽子手的,顺了手以后,或许连眼睛也不用眨了。”司徒先生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好像在端详一个“出类拔萃”的刽子手似的。
“你们在说什么呀?”画着假胸的姑娘隐约听到了死刑,便问。
“你们刚才不是聊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吗?我们正探讨执行死刑的方式呢。既然你们迫切希望处死一个人,那也应该关心一下那人是怎么一个死法,是不是?”司徒先生带着极其和蔼的笑容说,好像在哄小孩子似的。
“是啊是啊!我真想将那个混蛋碎尸万段……可是,他们国家没有死刑。天啊,一个国家怎么会没有死刑呢?真是愚蠢!”画着假胸的姑娘激动地说,又饶有兴趣地把椅子挪近了咖啡桌,以便让两位先生也帮忙投上一票,好把“那个混蛋碎尸万段”,好让“天经地义”的“杀人偿命”成为事实。
“你希望他怎么死呢?碎尸万段吗?”司徒先生装出一种关切的神情问道。
“不一定啊!怎么死都行:五马分尸、开膛破肚、千刀万剐……把他斩首、枪毙、毒死、绞死、吊死、安乐死、好死、歹死、噎死、呛死、溺死、掐死……”她掰着自己的手指说,像是在细数门前大桥底下的一群鸭子。“随他爱怎么死怎么死,总之,他必须死!”
“哦,你太残忍、太血腥、太不人道了!”另一个姑娘说着,也把椅子挪了过来。
“哎哟,开个玩笑嘛!管他怎么死呢!……我只想要他去死嘛,真是的!”画着假胸的姑娘委屈地说。
“呃……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司徒先生问。
“那还用问吗?他杀了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又重复说了一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话,“不管怎么说,杀了人的人怎么还能让他活下去呢?而且,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杀死的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关键是她多么漂亮,简直像个电影明星……”
“要是她长得又老又丑,那个杀人犯是不是用不着死了?”
“唔……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其实……杀人犯长得也挺帅气的,不信你看。”她沾沾自喜地说,又翻出死者和杀人犯的照片,分别拿给司徒先生和郁树看。他们什么都没看清,她就收起来了。
“要是男主角和女主角长得都很丑,又发生在国外,无论他杀了几个人,恐怕也不会有人费心把它拿出来宣传吧!”挺着胸脯的姑娘百无聊赖地摊开双手说,“是要挂在网上吓唬人吗?”她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这么说嘛,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杀了人,杀了人就必须偿命。”
司徒先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问:
“杀了人的人,还算不算是个人呢?”
“当然算啦!他毕竟不是一条狗呀!”挺着胸脯的女生笑着插嘴道,说完又靠在同伴肩膀上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那么谁来执行死刑呢?”
“当然是干这个活计的人咯!”画着假胸的姑娘漫不经心地晃着脑袋说。
“杀人的活计吗?照你这么说,既然他们专门干这个活计,肯定杀过很多人,那么谁来杀死干这个活计的人呢?”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嘛!”她发现自己落进圈套里,便一本正经地说,“杀死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和杀死一个……好人,当然不是一回事啦。一个人要是因为谋杀而被判处死刑,那么这个人的生命就被法律剥夺了,执行死刑只是一个工作而已,怎么能说是杀人呢?”
“历史上不是也曾把皇帝拉去砍头,然后那些参与砍头的人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被开除、被绞死了吗?法律不但会出错,还经常乱套呢……”
“哎呀,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画着假胸的姑娘打断司徒先生说,“你说的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啦?我们说的是发生在眼前的谋杀案,你却提起远古时代的断头台,法律体系都不一样,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难道我们现在还会随随便便把一个人拉出去斩首示众吗?当然啦,当今世界的法律也可能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很多有权有势的家伙总是能请一些牙尖嘴利的律师来钻法律的空子……不过,我现在不想说这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就说,“我现在跟你们说的是一起板上钉钉的杀人案,只差把他送到绞刑架上了。”
“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没有死刑?”司徒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是呀!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真搞不懂,他们愚蠢的法律怎么会没有死刑呢?要是一个犯了谋杀的罪,却不能以命抵命,那怎么得了呢?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啦!”
“以命抵命?怎么个抵法呢?是一命抵一命,还是可以一命抵两命、三命或者几十条命呢?有些杀人犯不是杀过很多人,却只能枪毙一回吗?多不公平啊!”司徒先生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
“你不要扯到别的事情上,”画着假胸的姑娘不耐烦地说,“我现在说的是一个男生杀了女朋友的同学,她是个善良美丽的姑娘,而他们留学国外,那个国家又恰好没有死刑。现在只要大家在网站上投一票,或许就能处死这个杀人犯,为她的家人讨还一个公道了。请你不要再拿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假设来糊弄我!”
司徒先生轻蔑地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地收敛起来了。
“那个国家为什么会没有死刑啊?”
“不知道,不知道,谁知道呢!”画着假胸的姑娘摇头晃脑地说。
“所以……那个国家是不是一个极度野蛮、极其愚蠢、没有法律、没有公道的国度呢?”司徒先生有些激动地反问道,“那个国家的公民是不是没有受到法律保护而任人宰割、屠杀呢?那里的杀人犯是不是因为可以逃避死刑的惩罚而醉心于杀人,满大街跑着乱杀乱砍呢?那里有没有——如你所说的——天下大乱呢?那里……”
“哦!我不同意,”挺着胸脯的女生突然打断他说,“依我看啊,那个国家还要文明得多呢。人家的街道和乡村公路都特别干净,倒垃圾懂得分类,过马路会走斑马线,看得懂红绿灯,女人温柔漂亮,男人也要化化妆才好意思出门……不过,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去过呢。天啊!我多么想去看看呀!我打算明年去一趟,顺便把鼻子弄个造型,我的鼻子太扁了……”
“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去吧!我想隆个胸,不对,是两个。”画着假胸的姑娘天真地说。“哎呀,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她发现她们的谈话偏离了主题,便说,“你不要打岔,我正在伸张正义呢!”
“哦,那实在太无聊啦!”挺着胸脯的女生叹了声,便蜷缩到椅子里,对着小手镜子涂起了口红。